门外那个冷硬的嗓音,像一块石头砸进寂静的深潭,激起的涟漪却被厚重的铁门死死压住。
“开门!”
可冷青璃没有回头。
她的全部心神,都被墙壁上那两个截然相反的印记牢牢攫取。
一个,是淬毒的枷锁。
另一个,是悲伤的诀别。
她的指腹,还停留在碧梧刻下的那四个字上——祁,来生勿念。
字迹很浅,可那熟悉的、充满了草木生机的微弱妖力,却顺着她的指尖,执拗地传来。
她忽然觉得不对劲。
这股妖力,除了悲伤与陪伴,似乎还包裹着什么。
冷青璃凝神细看。
在摇曳的灯火下,那些由根须组成的纤细纹路深处,好像有几点微不可察的光,一闪而逝。
不是炭火的映照。
那光芒,来自石壁的内部。
她心头一动,闭上了双眼。
妖力在体内流转,一股奇异的清凉感汇聚于双目。
再睁开时,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地牢里昏黄的光线尽数褪去,整个世界化作一片深浅不一的灰。
唯有蕴含力量的东西,才会在这片灰色中绽放出独有的色彩。
墙上那道狰狞的血色咒痕,此刻正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污浊的暗红色光晕,仿佛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而旁边,碧梧留下的字迹,却亮起了柔和的、带着生命力的金绿色光芒。
就在这片金绿色的光芒里,那些之前一闪而逝的光点,此刻变得清晰无比。
那根本不是什么光点!
那是一个个极其细小、却又无比繁复的古老符文,像一串被精心加密过的密码,深深地烙印在根须的纹理之中。
这种符文,她曾在夜家最古老的藏书里见过一鳞半爪的记载,是属于上古大妖之间,用以传递核心信息的妖纹。
冷青璃的大脑飞速运转,将那些妖纹在脑海中一一拆解、重组。
一行小字,在她心底浮现。
“第一世守墓。”
“第二世刻字。”
“第三世追随。”
“愿护小姐平安。”
“待三世缘满,破天道铁律。”
轰——
冷青璃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身后将她狠狠一推,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背脊重重撞在了对面的石壁上。
她完全忘了疼痛,只是豁然转头,用一种近乎骇然的神情,死死地盯着碧梧。
“你……”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从第一世……就开始跟着我了?”
碧梧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她看着冷青璃那双已然恢复常态,却盛满了风暴的眼睛,知道一切都瞒不住了。
那双总是清澈的眸子里,水汽瞬间涌了上来。
她没有再辩解,也没有再沉默,而是朝着冷青璃,缓缓地、郑重地跪了下去。
“是,小姐。”
碧梧的额头轻轻磕在冰凉的青石地面上,声音里带着绵延了百年的委屈与执着。
“奴婢的本体,是第一世的夜将军……在您的墓前,亲手种下的那棵梧桐树。”
一句话,像惊雷,在冷青-璃的脑海中炸开。
她彻底僵住了。
“我本是凡木,却因扎根在您的墓旁,日夜吸纳着您残存的鸾鸟灵气与夜将军的思念,渐渐生出了灵智。”
碧梧抬起头,泪水划过她素净的脸颊。
“我看到了夜将军在您墓前的每一次停留,听到了他所有的悔恨与不甘。我也……感知到了那个恶毒的诅咒,看到了您与夜家那无法斩断的三世纠缠。”
“从我拥有完整意识的那一刻起,我就对自己发誓。”
“我要追随您。”
“第一世,我为您守墓,看着那座孤坟,直到风化。”
“第二世,我拼尽全力化出根须,为您在绝望的囚笼里,刻下您当时心中所想的诀别之语。”
“到了这一世,我终于修出人身,可以陪在您身边了……”
“小姐,”碧梧仰着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声音哽咽,却透着一股磐石般的坚定,“奴婢生来,就是为了守护您。为了帮您打破这个轮回,哪怕……魂飞魄散。”
破天道铁律。
原来,这才是碧梧真正想说的话。
“来生勿念”是她当时的绝望,“破天道铁律”才是碧梧跨越三世,为她带来的祈愿!
冷青璃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巨大的信息量冲刷着她的神魂,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她不是孤身一人在对抗宿命。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有一个灵魂,已经默默地守护了她三辈子。
从一棵树,到一缕根须,再到如今这个活生生的人。
那是一种怎样漫长而孤寂的等待?
酸涩与暖流在胸口剧烈地冲撞,她的眼眶烫得厉害,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俯下身,伸出手,想要将跪在地上的碧梧拉起来。
她终于明白了一切。
她有了一个见证者,一个最忠诚的、跨越了生死的盟友。
她不再是那个被动承受悲剧的冷青-璃。
她有力量,有记忆,还有一个愿意为她“破天道铁律”的碧梧。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碧梧肩膀的那一刻——
“嘎吱——呀——”
那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再次响起。
地牢那扇沉重无比的铁门,被人从外面,用蛮力,一点一点地……拉开了。
一道修长的、带着凛冽寒气的身影,裹挟着门外的风雪,逆着光,出现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