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自带人,将李光明年迈苍老的母亲林招弟从九龙城寨那肮脏破败的棚屋里接了出来。
在窗明几净的会客室里,面对这个看上去像五六十岁、实际才四十不到却已被生活彻底压垮的女人,陈铭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愧疚。
“林婶……”陈铭的声音有些艰涩,“是我没照顾好光明。”
林招弟浑浊的眼睛里早已没了泪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和麻木。
她佝偻着背,枯瘦的手紧紧攥着衣角,听着陈铭讲述儿子为了保卫工厂如何被烈火吞噬,听着儿子在病床上承受的非人痛苦……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种无声的悲痛,比嚎啕大哭更令人窒息。
陈铭看着这个瞬间仿佛又苍老了十岁的妇人,心中的负罪感沉甸甸地压着。
他郑重地承诺:“林婶,以后,你就是我的亲人。光明的仇,我一定替他报干净!下半辈子,我养你老。”
接下来的两天,是煎熬的等待。
李光明终究没能扛过凶险的感染期。
在深度烧伤带来的持续高烧和器官衰竭中,这个从九龙城寨走出来的硬汉,在极度的痛苦中停止了呼吸。
葬礼在一种肃穆而压抑的气氛中进行。
陈铭亲自为李光明扶灵,小刀、薛平、李光明在保安部的兄弟们,以及嘉华电子厂许多感念他英勇的员工,都默默送了他最后一程。
黑西装,白花,沉默的人群,还有林招弟那撕心裂肺终于爆发出来的哭嚎,构成了一幅凄凉的画卷。
葬礼过后,陈铭将林招弟请到了自己新购置的浅水湾别墅。同时递给她一个厚厚的信封。
“林婶,这是光明的抚恤金,也是你应得的。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家里的杂事,还得麻烦你多费心。”
林招弟看着眼前这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宛如宫殿般的白色别墅,再看看手中沉甸甸的信封,又看看陈铭诚恳而带着歉疚的脸,浑浊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活气。
她嘴唇哆嗦着,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泪水无声滑落:“陈生……多谢……多谢你……”
新买的浅水湾别墅,价值38万港币,在这个年代堪称天文数字。
面朝大海,绿树成荫,白色的西式洋楼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气派。
沈梦玉带着刘奕妃和刘奕玫姐妹俩走进宽敞明亮、铺着光洁大理石地板的客厅时,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一丝怯生生的拘谨。
“妈……这……这以后真是我们家了?”
刘奕妃拉着沈梦玉的胳膊,声音都带着颤音,大眼睛里闪烁着梦幻般的光芒。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住进这样的房子。
刘奕玫更是怯生生地躲在姐姐身后,小手紧紧抓着姐姐的衣角,好奇又紧张地打量着巨大的水晶吊灯和光可鉴人的家具,小脸微红。
沈梦玉站在落地窗前,望着远处蔚蓝的海面,海风吹拂着她精心梳理的发髻。
她的眼神有些恍惚,心中感慨万千。
从白云村那漏雨的土屋,到九龙嘈杂的唐楼,再到这仙境般的海边别墅……这一切,都是身边这个男人带来的。
她悄悄看向正吩咐佣人安置行李的陈铭,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暖流和一丝不真实感。“要不是跟了小陈……这辈子……怕是想都不敢想……”
她低声自语,眼角有些湿润。
林招弟也被安排了一间舒适明亮的佣人房。
看着房间里簇新的被褥、独立的卫生间,再对比九龙城寨那终年不见阳光、充斥着霉味和臭气的蜗居,她简直像在做梦。
对陈铭的感激之情更加深切,也暗暗发誓一定要照顾好这个家,报答这份恩情。
“陈生,这……这太破费了……”林招弟局促地搓着手。
“林婶,安心住下。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陈铭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
就在陈铭一家沉浸在新居的喜悦与李光明逝去的哀伤交织的复杂氛围中时,深水埗东联社的地盘上,却爆发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腥风血雨。
失去了莫世就这员悍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莫世就的下场),又被陈铭杀得威风扫地的冯九,正焦头烂额地试图稳住摇摇欲坠的帮会人心。
他万万没想到,吴锡豪会在这个时候,毫不留情地对他捅刀子!
“豪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家同捞同煲(一起混饭吃)这么多年,趁我病要我命?”冯九在电话里气急败坏地怒吼。
电话那头传来吴锡豪冰冷的声音:“阿九,江湖讲实力。你罩唔住(罩不住)嘅地盘,自然有人接手。我劝你,识相点,交出来,大家留份情面。”
“放屁!吴跛豪!你个冚家铲!想吞我地盘?冇咁易(没那么容易)!”
冯九气得摔了电话。
当晚,义群的精锐人马在吴锡豪的授意下,悍然冲入深水埗,直扑东联社最赚钱的几个档口和仓库。
东联社的人本就士气低落,无心恋战,一时间节节败退。
“顶住!给我顶住!吴跛豪唔俾我哋食饭(不给我们饭吃),我哋就同佢搏命!”冯九红着眼睛,亲自督战。
双方在狭窄的街道、昏暗的后巷展开惨烈的火拼,砍刀、铁棍、甚至土制炸弹的轰鸣声此起彼伏,鲜血染红了地面。
就在双方杀得难解难分,陷入胶着之时,另一股人马如同毒蛇般从侧翼杀入战团!正是向华炎的新义安!
“四眼龙!你!”冯九看到向华炎手下标志性的花衫,目眦欲裂。
“阿九,风水轮流转嘛。”向华炎的手下头目嘿嘿冷笑,毫不留情地指挥人马加入混战,目标同样是东联社的地盘!
原本的双方对决瞬间演变成三方大混战!
东联社本就元气大伤,如何抵挡得住两大社团的夹击?
顷刻间溃不成军,伤亡惨重,地盘被迅速蚕食。
“走!撤!”冯九看着手下死伤枕藉,心在滴血,知道大势已去,只能不甘地下令撤退。
就在这时候,震耳欲聋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警灯划破了混乱的夜空。大批警察赶到现场,三方人马无心恋战,立刻化整为零,借着夜色掩护,边打边撤,迅速消失在迷宫般的街巷中,留下满地狼藉和呻吟的伤员。
第二天早上。
瀚海酒楼最大的包厢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海。
雷洛端坐主位,脸色铁青,手指烦躁地敲击着桌面。
他面前坐着三个男人:半边脸还肿着、手上缠着厚厚纱布的冯九,一脸阴沉、拄着拐杖的吴锡豪,以及戴着金丝眼镜、神色平静的向华炎。
“啪!”雷洛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碟乱跳。
“一个二个!当我是死人啊?!”雷洛的声音如同炸雷,充满了被冒犯的愤怒。
“深水埗大晒马(大规模械斗)!当街开片(打架)!仲用炸弹?!想造反啊?!想把香江翻过来?!”
他凌厉的目光扫过三人:“冯九!管不好你班契弟(手下)?吴锡豪!你地盘不够大?向华炎!你新义安也要插一脚?嫌命长?!”
冯九捂着手,一脸悲愤屈辱:“洛哥!是他们趁火打劫!吴跛豪和四眼龙联手踩我地盘!你要为我主持公道啊!”
吴锡豪冷哼一声,眼皮都没抬:“公道?江湖规矩,弱肉强食。冯九自己罩不住堂口,怨得谁来?我只是拿回本该有的东西。”
他话里有话,意指冯九之前对莫世就的纵容导致了自身虚弱。
向华炎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说:“洛哥息怒。我只是路过,看到有人不讲规矩以大欺小,忍不住路见不平,维持下秩序罢了。谁知道场面失控了呢?”
他自己无耻的脸皮,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倒打一耙。
“放屁!”冯九气得浑身发抖。
“够了!”雷洛厉声打断,看着三人各怀鬼胎、互相推诿指责的模样,只觉得一阵深深的无力。
他知道,所谓的调停不过是走个过场,这三人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根源更在于陈铭那晚掀起的滔天巨浪彻底打破了平衡。
他强压怒火,声音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