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律】那冰冷的宣告,如同最终的判决书,每一个字符都化作了构成囚笼的一部分。
穹顶之上,蓝色的数据流如冰冷的星河缓缓转动,将整个剧院与外界的“现实”彻底隔绝。这里,已经不再是残道纪元的一部分,而是【铁律】的私人行刑场,一个由绝对逻辑构筑的、用于清除错误的独立时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正确感”。仿佛呼吸、心跳、思考,这些充满了变量和不确定性的生命活动,本身就是一种需要被修正的错误。
陆尘能感觉到,自己与天地之间那层微弱的联系,已经被彻底斩断。他就像一个被拔掉电源的机器,空有一身精妙的构造,却无法启动。他的【通天箓】,在这片领域里,成了一本无法解读的天书。
这已经不是力量层面的压制了。
这是一种更高维度的降维打击。
【铁律】的系统,并非要用更强的能量去摧毁你,而是要从根本上,否定你存在的“合理性”。
在绝对的秩序面前,任何不符合其定义的,都是异常,都是需要被删除的乱码。
而他们,就是这个剧院里,最显眼的三个乱码。
一个继承了被时代抛弃的古法。
一个汇聚了无法被量化的人性。
一个拥抱了带来毁灭与混乱的诡异。
道法、人性、诡异。
在这座逻辑的囚笼里,他们被划上了等号,成为了同一种东西——【异常体】。
陆尘的脑海中,无数念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闪过,疯狂地推演着破局之法。硬闯?毫无意义。魏长卿的下场就是最好的证明。防守?对方根本不是在攻击,而是在“修改环境”,防无可防。
常规的对抗,已经彻底失效。
当你的敌人是规则本身时,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一种它无法理解、无法定义的,更混乱的规则,去冲击它。
一个疯狂到近乎荒谬的念头,在陆尘心中升起。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越过惊慌失措的幸存者,穿过萧月那微弱却坚韧的光晕,最终,落在了那个半跪在舞台上,浑身冒着黑烟,狼狈不堪的身影——魏长卿。
没有丝毫犹豫,陆尘分出一缕微弱的神念,如同一根无形的丝线,精准地刺入了魏长卿混乱的脑海。
“想活命吗?”
魏长卿猛地一震,那只黑色的晶体独眼转向陆尘,充满了警惕与暴戾。
“滚开!”他的神念充满了尖锐的咆哮,“你这假仁假义的伪君子,还想算计我?”
“我不是在算计你,”陆尘的神念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是在告诉你,我们唯一的生路。”
“生路?哈哈……”魏长卿的神念中充满了嘲讽,“在这东西面前,你我都是待宰的羔羊!你的道法成了废纸,我的诡则成了笑话!你还有什么……”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此时,穹顶之上,一道冰蓝色的数据光束,无声无息地投射下来,精准地笼罩住了他那只诡化的骨爪。
没有灼热,没有冲击。
那只狰狞的骨爪,在光束的照耀下,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像素化”。构成骨爪的黑色甲壳和诡异能量,正在被分解成无数微小的、蓝色的数据方块,然后悄无声息地消散在空气中。
这个过程,比任何酷刑都要恐怖。
那是一种存在被抹消的终极恐惧。
魏长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叫声里充满了痛苦,但更多的是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对“归零”的战栗。他疯狂地催动体内残存的诡异之力,试图修复手臂,但那些黑色的能量刚一涌现,就被蓝光更快地分解、中和。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臂,从指尖开始,一寸寸地,化为虚无。
“看到了吗?”陆尘的神念再次响起,冰冷而清晰,“它的目标,是清除一切‘异常’。它不在乎你是善是恶,是正是邪。在它的逻辑里,我们都是需要被删除的代码。”
魏长卿停止了徒劳的挣扎,他那半人半诡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纯粹的恐惧。他终于理解了,这个突然出现的敌人,和他,和陆尘,根本不是一个维度的存在。
“你……你想做什么?”他的神念颤抖着。
“很简单。”陆尘的神念斩钉截铁,“用混沌,去冲击秩序。用它无法计算的变量,去撑爆它的系统。”
魏长卿愣住了。
“你,我,还有她。”陆尘的神念指向萧月,“道法、诡异、人性。我们三个,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合逻辑、最无法被‘秩序’所兼容的三个变量。单独一个,会被它轻易分解。但如果,我们三个的力量,共鸣呢?”
魏长卿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他是个聪明人,一个极端的聪明人。他瞬间就明白了陆尘的意思。
【铁律】的系统强大之处在于其纯粹的、排他性的秩序。它能解析一切,定义一切,格式化一切。但它的弱点,也恰恰在于它的“纯粹”。
一个完美的系统,最害怕的是什么?
是无法被定义的“奇点”。
一个由道法、诡异和人性这三种截然不同、甚至相互矛盾的力量,强行糅合在一起的能量体,会是什么?
那将是一个连【通天箓】都未曾记载过的,绝对的、纯粹的【混沌】!
那将是【铁律】的逻辑系统里,绝对无法解析,甚至会导致其运算崩溃的……【逻辑病毒】!
“……疯子。”魏长卿的神念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敬畏,“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同意,还是拒绝?”陆尘没有理会他的评价,只是冷冷地问道,“那道光,马上就要分解到你的肩膀了。”
魏长卿看了一眼自己正在消失的手臂,又看了一眼穹顶上那些冰冷的【逻辑审判者】。
他那张扭曲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狰狞的、病态的笑容。
“成交!”
然而,这个疯狂的计划,刚刚在两个最大的敌人之间达成共识,就遇到了最坚决的阻碍。
“不行!”
萧月的声音响起,不大,却充满了无法动摇的决绝。
她一直分神关注着陆尘,虽然听不到神念交流,但从陆尘和魏长卿的眼神交汇中,她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她猛地挡在了陆尘身前,那双燃烧着人性光辉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里面充满了痛苦、失望和一丝哀求。
“陆尘,不行!绝对不行!”她摇着头,声音都在颤抖,“你忘了吗?【熔火之心】!那些死去的战友!老方失去的同伴!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他是我们的敌人,是害死我们同伴的凶手!我怎么可能……我们怎么可能,和他联手?”
她的质问,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上。
刚刚从绝望中被拉回来的幸-存者们,脸上也露出了愤怒和不解的神情。他们可以不惧死亡,但他们无法接受与杀害自己亲友的恶魔为伍。
陆尘沉默了。
他看着萧月眼中那几乎要溢出的悲伤,看着她身后幸存者们那既信赖又困惑的眼神,心中一阵刺痛。
他何尝不知道这是在饮鸩止渴?何尝不知道这是对逝者的背叛?
他缓缓伸出手,轻轻握住萧月冰冷颤抖的手腕。
“萧月,看着我。”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
萧月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告诉我,”陆尘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魏长卿,他想要什么?”
萧月一愣,下意识地回答:“他想看我们痛苦,想吞噬我们的绝望,想证明人性毫无价值……”
“没错。”陆尘点了点头,“他想毁灭我们的‘信念’。但他承认我们是‘人’,承认我们有选择的权利,哪怕他只是想玩弄和摧毁这种选择。”
陆尘顿了顿,抬起头,望向那个悬浮在半空,如同神只般冷漠的【铁律】。
“可他呢?”
“在他的眼里,我们是什么?是‘异常体’,是‘逻辑病毒’,是需要被清除的‘错误数据’。他不是要毁灭我们的信念,他是要从根本上,抹杀‘信念’这个概念本身。”
陆尘的声音沉痛而清晰,回荡在死寂的剧院里。
“魏长卿,他想让我们堕落成野兽。而【铁律】,他想把我们‘格式化’成石头。”
“和魏长卿战斗,我们输了,会死,会痛苦,会被他嘲笑。但至少,我们是作为‘人’而死的。”
“可如果,我们输给了【铁律】……”陆尘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栗,“我们连‘死’的资格都没有。我们只会被‘删除’,被从这个世界上,连同我们存在过的一切痕迹,被彻底抹去。我们的人性,我们的选择,我们的爱与恨,都会被定义为毫无意义的‘乱码’,然后归于虚无。”
萧月怔住了。
她看着陆尘那双平静却深邃的眼眸,终于理解了他话语中的重量。
一个是让你痛苦地活着,或者悲壮地死去。
另一个,是让你连“存在”的资格都被剥夺。
前者是邪恶,后者是……终结。
“我向你保证。”陆尘握着她的手,用力了几分,“等解决了眼前的危机,我会亲手,为死去的战友们,向他讨回公道。”
“但现在……”他环视了一圈所有幸存者,最后目光回到萧月脸上,“我们必须先作为‘人’,活下去。”
萧月紧紧地咬着嘴唇,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剧烈的思想斗争,在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理智告诉她陆尘是对的,但情感上,那份刻骨的仇恨,让她无法接受。
就在这时,穹顶上,又有数道蓝色的光束投下,这一次,目标是那些手无寸铁的幸存者。
【检测到复数低威胁度情感熵单位…】
【正在执行…批量格式化…】
萧月瞳孔猛地一缩。
她想都没想,立刻将自己那片仅存的光晕,猛地扩张开来,堪堪挡在了光束之前。
嗡!
光晕与光束接触,发出刺耳的嗡鸣。萧月如遭重击,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她做出了选择。
用行动,做出了选择。
她可以恨魏长卿,但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任何一个同伴,在她面前,被当做数据一样“删除”。
她缓缓地,对着陆尘,点了点头。
陆尘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也有一丝歉疚。他松开萧月的手,转过身,重新面向舞台。
他的目光,与魏长卿那只黑色的晶体独眼,在空中交汇。
没有言语。
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一个由道法传人、人性灯塔和半诡怪物组成的,脆弱、扭曲、充满了背叛与不信任的……
【混沌盟约】,初步形成。
他们三人,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缓缓站成了一线。
陆尘居中,神情肃穆,双手开始结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充满了矛盾与不谐的法印。
萧月在他身后,强忍着伤势,将自己的人性光辉,毫无保留地注入陆尘的背心。
而魏长卿,则站在最前方,狞笑着,将自己体内最原始、最混乱、最不合逻辑的诡异之力,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如同一道屏障,挡在了所有人面前。
三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这一刻,开始以陆尘的身体为熔炉,以萧月的德行为黏合剂,以魏长卿的混乱为燃料,开始了第一次……
危险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