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锁进入第三天。
太虚观外的世界,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高效运转的工地。钢铁的轰鸣声取代了荒原的风声,成为这片天地间唯一的主旋律。一座环绕着整座浮空山体的巨大金属壁垒拔地而起,高耸入云,表面闪烁着抑制灵能的蓝色符文光路,冰冷而绝望。
对于观内的两百多名幸存者而言,最初死里逃生的庆幸,已经彻底被这种日复一日的囚禁感所磨灭。他们就像被困在玻璃瓶里的虫子,能看见外面的世界,却永远无法触及。
然后,新的折磨开始了。
“太虚观内的异端分子们,听着!”
刺耳的、经过符文法阵放大的声音,如同无形的铁锥,从四面八方刺入观内,在山谷间回荡不休。“你们的领袖陆尘,是一个修炼禁忌古法的邪魔。他所给予你们的,是虚假的希望,最终只会将你们引向毁灭!”
高空中,数十架涂着九城盟约徽记的无人机盘旋着,如同秃鹫。它们没有投下炸弹,而是洒下雪花般的传单。传单上印着食物的图片,印着巨城内温暖安全的居所,旁边则配上了诡异侵蚀下,人体发生畸变的可怕插画。
“九城盟约承诺,任何主动走出太虚观、放弃追随邪魔的人,都将获得赦免!你们将得到充足的食物、干净的水源和绝对的安全!不要再被谎言蒙蔽,回归秩序的怀抱才是你们唯一的生路!”
这场无声的战争,比真刀真枪的炮决更加致命。它不攻击人的身体,而是直接攻击人心最脆弱的地方——希望。
起初,幸存者们还能依靠陆尘传授的【静心诀】勉强抵御。但这种日夜不休的心理攻势,就像水滴石穿,一点点地侵蚀着他们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信念。
“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晚饭时,一个男人看着手里用灵气催生出的、味道寡淡的块茎,喃喃自语,“外面有真正的食物……”
“别胡说!”他的妻子立刻捂住他的嘴,惊恐地四下张望,“你想被陆尘道长赶出去吗?”
“我只是……我只是想我的儿子了,他在黑岩巨城里,不知道怎么样了……”男人说着,眼圈红了。
类似的对话,开始在营地各个角落悄然发生。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地生根发芽。人们脸上的平静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焦虑与动摇。老张不止一次地发现,有人偷偷藏起了无人机洒下的传单。
陆尘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并未出面制止,也没有发表任何反驳的言论。他只是如常地在清晨和傍晚,召集众人,继续讲解【静心诀】和【引气符】的要义。
仿佛外面的钢铁牢笼和心理攻势,都与他无关。
这天傍晚的修行结束后,萧月找到了他。
“你打算就这么放任下去?”她看着广场上那些眼神躲闪、心事重重的追随者,眉头紧锁,“他们的心已经乱了。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天,就会有人选择走出那道光门。”
“堵不如疏。”陆尘的目光依旧平静,“堤坝再坚固,也挡不住持续上涨的洪水。唯一的办法,是开凿河道,让洪水顺着我们希望的方向流淌。”
“什么意思?”
“他们的恐惧和欲望,是真实存在的。强行压制,只会适得其反。”陆尘看着萧月,“这场心理战,对他们而言,同样是一场试炼。只有亲身经历过诱惑,并最终选择坚守本心的人,才有资格成为真正的【道种】。”
萧月沉默了。她明白陆尘的道理,但这太冒险了。人心,是这世上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看守魏长卿的幸存者快步跑了过来,神色有些古怪。
“陆、陆道长,萧月大人……”他犹豫着说道,“那个……那个叫魏长卿的犯人,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想单独和萧月大人谈谈。”
萧月眼神一凛。
魏长卿。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时刻提醒着她那场不光彩的交易。这几天,他一直被单独囚禁在后山的一处洞府里,由最可靠的人看守,除了送饭,无人与他接触。他现在突然要见自己,想干什么?
她下意识地看向陆尘。
陆尘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道:“去吧。听听他想说什么。”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记住我们屋顶上的那番话。”
萧月心中一凛,点了点头。她知道陆尘指的是什么——为了守护,双手有时不得不沾染污秽。
后山的洞府里,光线昏暗。
魏长卿盘腿坐在一块石床上,几天不见,他似乎比之前更加虚弱了,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但那双眼睛,却依旧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某种不甘的火焰。
看到萧月独自一人走进来,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我还以为你不敢来呢。”
“说吧,你又想玩什么花样?”萧月的声音冰冷,与他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花样?不不不,我只是个可怜的阶下囚,能玩什么花样?”魏长卿咳嗽了两声,慢悠悠地说道,“我只是觉得,外面那些扩音喇叭,实在太吵了。九城盟约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的……愚蠢且低效。”
他抬起眼皮,看着萧月:“他们以为,用食物和安全就能瓦解人心。他们根本不懂,对绝望过的人来说,希望,才是最致命的毒药,也是最坚固的铠甲。”
萧月没有接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你们的处境,比想象的要糟。”魏长卿收起了笑容,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别以为林炡议员的一纸命令就能保住你们。他保下的,只是‘太虚观’这个战略资源,而不是你们这群‘异端’。何晏虽然暂时失势,但他代表的【铁律派】,在盟约军方的势力根深蒂固。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你们在这座牢笼里,无声无息地烂掉。”
“这似乎与你无关。”
“当然与我有关。”魏长卿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因为我也想活下去。而你们,是我目前唯一的筹码。”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萧月,你不好奇吗?我一个被盟约通缉的叛逃者,为什么能联系上何晏的政敌?为什么我知道【墨家秘语】?”
萧月瞳孔微缩。这正是她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因为,我根本不是什么散修。”魏长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来自【墨家】。一个你们以为,早在上古道纪末期,就已经和那些道统一起,被埋进历史尘埃里的名字。”
墨家!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萧月脑海中炸响。在审判庭的最高绝密档案里,这个名字代表着一群与主流道门截然不同的存在。他们不修仙法,不问鬼神,只钻研机关、符文科技和各种经世致用之学。在上古道纪,他们是唯一能与最强大的道门宗派分庭抗礼的世俗力量。
“【墨家】没有灭亡。”魏长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傲,“我们只是转换了生存方式,像种子一样,潜伏在九城盟约这棵大树的根系里,悄悄地汲取养分,等待着重新发芽的时机。”
“你们……潜伏在盟约里?”萧月感到了彻骨的寒意。一个传承自上古的庞大组织,竟然一直潜伏在盟约内部,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没错。我们保存了大量的古代技术和智慧,并试图将它们与残道纪元的科技相结合。”魏长卿看着她,解释道,“这也就注定了,我们和何晏所代表的【铁律派】,是天生的死敌。他们主张彻底清除、格式化一切不可控的古法。而我们,则认为这些失落的智慧,是人类文明唯一的火种。”
“多年来,我们和【铁律派】在盟约高层互相制衡,维持着一个脆弱的平衡。直到……”魏长卿的目光变得灼热,“直到你们出现了。”
“【太虚观】的降临,就像一颗陨石,狠狠砸进了这潭死水里。它所代表的纯正道统力量,是【铁律派】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的终极异端,也同样是我们【墨家】,梦寐以求想要研究和合作的对象。”
萧月终于明白了。所有看似孤立的事件,在这一刻,被一条清晰的线穿了起来。
“所以,你接近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为了……”
“为了打破平衡。”魏长卿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何晏想借‘净化’你们来铲除异己,巩固【铁律派】的地位。而我们【墨家】,则可以借‘保护’你们,来打击何晏,为我们争取更大的话语权。而你们,太虚观,就是这场牌局的中心。”
他看着陷入震惊的萧月,抛出了他真正的计划。
“别再坐以待毙了,萧月。外面的心理战只是开胃菜,【铁律派】的后手很快就会跟上。我们必须主动出击。”
“联手。”他盯着萧月的眼睛,声音充满了蛊惑,“我们【墨家】在盟约内部的力量,加上你们【太虚观】这足以颠覆规则的古法,联起手来,足以将何晏和他背后的【海因莱因家族】彻底扳倒。”
“只要扳倒了【铁律派】,你们就能换来真正的生存空间。而我们【墨家】,也能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你想得到什么?”萧月警惕地问。
“很简单。”魏长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第一,我要自由。第二,我要恢复力量的资源。第三……”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洞府的石壁,望向了太虚观的某个未知深处。
“我要接触一样东西。一样本就属于我们【墨家】,却在上古大灾变时,遗失在这座道观里的遗物。”
“那是什么?”
魏长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一个,能让这盘棋,彻底活过来的……关键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