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野被陆阿春那副像是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表情弄得一愣,嘴里的半根油条忘了咽。
他下意识摸了摸嘴角的油渍,心想自己不过是个卖“三无产品”的小摊贩,怎么就突然成了街坊口中的“乔神”?
这荒诞感来得太过猛烈,连清晨微凉的风都吹不散他脑门上的懵。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那股甜腻的香火味竟已渗进他摊位旁那口煎锅的油底里,仿佛连食物都被赋予了某种神秘意义。
他跟着她穿过清晨湿漉漉的巷子,青石板上还凝着昨夜雨水的反光,两旁老屋檐角滴答作响,像在低语某种古老的预言。
空气中飘着豆浆的豆腥、油条的焦香,还有不知从哪家飘来的艾草焚烧气息——整条街仿佛一夜之间集体进入了某种半宗教状态。
刚拐到摊位街角,脚步猛地刹住——那一幕太突兀,仿佛现实被撕开一道裂缝,透出几分魔幻的气息。
空荡的“三无产品铺”前,摆着个红漆剥落的小木案,像是从哪个废弃庙宇里捡来的遗物,四脚还不平,垫了半块砖头才勉强站稳。
案上陶土香炉里,三炷劣质线香正燃着,青烟袅袅,在晨雾中扭曲成蛇形,混在包子蒸汽中,甜腻得诡异,仿佛空气中浮游着看不见的祈愿。
香灰簌簌落下,竟在木案边缘堆成一圈规则的环状,像是某种天然形成的能量场。
旁边供着苹果、沙琪玛、一瓶未拆的娃哈哈Ad钙奶,整齐得近乎仪式化,甚至有人献上了一双崭新的儿童运动鞋——据说是为求孩子体测过关。
塑料袋套着的牌子上,马克笔写着——“乔神保佑”,字迹歪斜却用力,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虔诚。
底下还用铅笔补了一句:“灵验必重修金身”。
几个老太太合十念叨,王婆颤巍巍插进一枝皱巴巴的塑料康乃馨,嘴里念念有词:“乔神显灵,保佑我家那小子面试顺利,过了我杀鸡还愿!”另一人则低声祷告:“求财求平安,日后定来添香油。”还有个戴红领巾的小学生偷偷把期末考试卷压在香炉底,满脸肃穆。
“我靠!”乔家野差点喷出油条,呛得直咳嗽。
这帮人真把他当神供了?
还是说,这年头连玄学也搞起了群众路线?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张脸是不是天生带“神性”?
可昨天他还因为少找五毛钱跟顾客吵得面红耳赤。
“看见没!”陆阿春跺脚低吼,脸涨得通红,“我教的是自力更生!不是立庙封神!你这不是给我添乱吗?快把这玩意儿撤了!”
她气得直揪自己围裙带子,仿佛那香炉是她亲手种下的孽缘,又心疼又恼火。
话音未落,高青已悄然出现,黑色风衣衬得她如一道剪影。
她蹲在香案前拍照,动作冷静得近乎冷酷,快门声“咔嚓”如刀割裂空气。
随即调出平板上的夜市卫星图,数据流在屏幕上飞速滚动,红外热成像与电磁波动曲线交织成网。
乔家野摊位处的红色信号点,正被一圈无形区域隔开,像是被某种力量主动规避。
“昨晚‘影子’活动频率下降40%。”她语速飞快,眼神发亮,“所有轨迹避开你摊位三米内。这香火,像电子围栏。”
她抬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它怕你成神。一旦有求必应,你就等于签了‘名契’,它会被集体信仰反向束缚——它不是仆人,不想背这份债。信仰是双向契约,而它只想做幽灵,不想当管家。”
正说着,陈劳急冲进来,破旧布包甩在肩头,脸色惨白如纸。
他一眼望见香炉,浑身剧震,声音发抖:“蠢!这是‘名契通幽’!凡人受香火而无神格镇压,等于在阳间开了阴户头!以后孤魂野鬼、怨念残识都会顺着香火找上门来!你这是把自己挂上了幽冥热搜!轻则缠梦,重则夺舍!”
众人惊惧退后,却见香灰随风聚成细线,蜿蜒如电路图,竟与夜市上空盘踞的老电线走向完全重合!
陈劳瞳孔骤缩,疯了似的掏出油布包着的古书,虫蛀斑驳的纸页上,几行字依稀可辨:
“信火成篱……可以隔阴阳。心诚者聚,秽物避之。”
他猛然抬头,眼中精光暴涨,声音激动得发颤:“错了!我都错了!供奉不仅能通幽,也能挡幽!这香火是毒药,也是盾!让她们继续烧——但必须按你的规矩来!你要掌控‘神格’的定义权,否则,迟早被信仰反噬!”
当晚,香案消失,取而代之是一排小铁盒“合规香炉”,巴掌大,像是茶叶罐改装,上面用电烙铁烫着八字:“仅表心意,不求回报”。
陆阿春举喇叭宣导:“乔哥说了,文明进香!第一,每日一炷,早晚各半;第二,烧时不许喊名念咒,心里想好事就行;第三,香炉十块,代售春姨花甲粉,收入一分不留,全捐县儿童医院!谁敢私自加价,乔哥亲自上门退钱!”
网络炸锅:“乔哥继卖概念后,开始卖周边了?”“从玄学到公益,这转型太狠!”“十块买心安,还能做善事,值!”更有自媒体连夜制作《论当代民间造神运动的底层逻辑》视频,播放量破千万。
香炉一夜售罄。
次日,夜市异常安宁:宠物不叫,夫妻不吵,连常年失眠的老李都说睡得像婴儿,梦见自己年轻时在河边放纸船。
更有人发现,手机信号莫名变强,wiFi连接率提升37%——高青检测后震惊地发现,那片区域的电磁背景噪声显着降低,仿佛被某种“洁净场”净化。
高青调出“信仰热力图”,暖黄光点连成巨大光晕,将“影子”的红点死死压缩在西巷死角,动弹不得。
“群众的信任生成软屏障。”她喃喃,“它不是被命令驱逐,而是被这片‘场’排斥——这里不再适合它存在。就像病毒无法感染免疫系统健全的细胞。”
当晚,一醉汉持刀欲闹事,刚踏入边界,脑似针扎,眼前浮现穿红裙小女孩,摇头不语。
昏倒后醒来说不出话,只流泪。
老住户哗然——那正是几年前失踪的女孩。
有人悄悄在巷口摆了一束白菊,没人知道是谁。
深夜,乔家野独步至香炉集中处,点燃一支烟搁在铁盒旁,任烟气升腾。
他对黑暗平静道:“你想做事,行。但这里有了新规矩。”
他指向卤味摊那盏常年不灭的昏黄灯:“谁想求你,先在灯下静坐一小时,写下三件对得起良心的好事——扶老人、喂猫、给乞丐一杯热水,都算。”
“做不到的,没资格点香。我不是神,但我可以替你守门。”
夜风轻鸣,万籁俱寂。
良久,西巷深处,一道黑影缓缓抬头,望向那片微光与孤灯交织之地。
它目光停驻在灯上许久,终于抬起“手”,在墙上划下一道横线。
如门框,如界碑。
香火渐熄,微光犹存,那盏灯静静照亮沉睡街巷,守候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