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鲸油灯捻得很亮,光晕落在摊开在巨大橡木桌面的北美地图上。阿比盖尔·怀特坐在桌子对面,双手捧着一杯已经凉透的茶。
她带来的那叠厚厚的手稿放在两人之间,封面上《论北美英属殖民地共同安全面临之威胁及联合自卫之必要性》的标题墨迹犹新。
“我哥哥说,这想法很疯狂。”阿比盖尔的声音在静夜中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静。
“弗吉尼亚的绅士们只关心烟草价格,马萨诸塞的商人盘算着下次航行的利润,宾夕法尼亚的农夫只看得见自家的篱笆墙。联合?自卫?在他们看来,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唐天河没有碰那叠手稿,他的目光停留在阿巴拉契亚山脉以西那片标注着大量空白和“未知领土”的区域。
系统今日签到的奖励是3000西班牙金币和一份《北美内地贸易路线推测图》,更详实的信息在他脑海中与眼前的地图叠加。
“疯狂与否,取决于威胁有多大,以及……谁能从中获益。”他抬起眼,看向阿比盖尔,“你哥哥认为威胁来自哪里?”
“法国人在西,像水银一样渗入五大湖区,用枪支和铁器武装休伦人、渥太华人,挤压我们的生存空间。
西班牙人在南,盘踞在佛罗里达,像毒蛇一样蛰伏,用金币和谎言煽动克里克人、塞米诺尔人,骚扰我们的边境。”
阿比盖尔语速加快,蓝色的眼睛里跳动着灯焰的光,“而我们在做什么?弗吉尼亚指责新英格兰的走私船压低了烟草价格,新英格兰抱怨南方种植园主在伦敦议会拥有过多话语权。
我们就像一筐互相钳制的螃蟹,谁都爬不出去,最终只会一起被煮熟。”
“所以,他提议成立一个联盟?超越各殖民地总督的联盟?”唐天河问,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
“一个常设的代表大会。”阿比盖尔身体微微前倾,茶盏在桌面磕出一声轻响,“由各殖民地推举代表,共同协商防务、与印第安部落的外交,甚至……协调贸易争端。
我们需要共同的声音,需要统一行动的能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等着远在伦敦的议会老爷们做出往往隔靴搔痒、甚至火上浇油的决断。”
她停顿了一下,仔细观察着唐天河的表情,语气带上了一丝试探和不易察觉的忧虑:“我知道,唐先生,您关心的是贸易,是航线,是实实在在的利润。
这种看似虚无缥缈的政治构想,或许在您看来,远不如一船烟草或一箱砂糖有价值……”
唐天河打断了她,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怀特小姐,你认为黄金和思想,哪个更强大?”
阿比盖尔愣住了。
“黄金能买来世界上最强大的舰队,”唐天河继续说,声音平稳,“但思想能决定舰队为谁而战,为何而战。黄金能堆砌出坚固的堡垒,但思想能决定堡垒里的人心向背。
我投资航线,投资货物,也投资能塑造未来的思想。因为真正永恒的力量,往往源于后者。”
阿比盖尔屏住了呼吸,脸颊因为激动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她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
唐天河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地图前,拿起一支放在旁边笔架上的、笔杆镶嵌着细碎黑曜石的羽毛笔。他用笔尖点着地图上十三块颜色各异的殖民地。
“百年之后,这片大陆的版图会是什么样子?”他像是在问阿比盖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是继续分裂成欧洲列强的角斗场,还是能凝聚成一种新的力量?
今晚在这间书房里的谋划,或许就是未来史书上的第一笔。”
唐天河回到桌边,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印有圣龙徽记的专用信笺和一小瓶闪烁着细微金粉的墨水。
他蘸了蘸墨水,流畅地写下几行字,然后从另一个小银盒里取出一块深红色的火漆,在烛焰上烤化,滴在信笺末尾,用力压下那枚盘龙印章。
“这是一张面值五千西班牙银币的汇票,可以在波士顿、纽约或查尔斯顿的任何一家与圣龙商会有往来的银行兑付。”
他将信笺推向阿比盖尔,“给你哥哥。用于创办他所说的那份刊物,宣扬他的联合思想。需要多少,后续可以再追加。”
阿比盖尔的手微微颤抖着,接过那张薄薄却重若千钧的纸。她看着那混有金粉的墨迹在灯光下闪烁,感觉有些不真实。
“此外,”唐天河补充道,“圣龙商会的邮船,往来于各主要港口。刊物的传递,可以交由他们负责,会比官方驿路更快,也更……安全。”
“谢谢您!唐先生,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阿比盖尔将汇票小心翼翼地对折,放进随身携带的一个旧羊皮小包里,紧紧捂住,“哥哥一定会……他一定会非常感激您!”
“不必谢我。告诉他,我要看到切实的分析和有效的影响力。”唐天河语气平淡,“还有,转告他,我对他提到的西部土地很感兴趣。阿巴拉契亚山以西,那里或许才是真正摆脱旧大陆纷争、决定未来的关键。”
“我会的!”阿比盖尔用力点头,眼中充满了光。
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卡洛斯推门进来,低声道:“先生,伊丽莎白小姐派人送来一封信,说是关于下一季度烟草专营合约的细则,希望您能尽快过目。送信的人还在楼下等候回音。”
阿比盖尔闻言,立刻站起身:“唐先生,您有要事,我就不多打扰了。再次感谢您!”她屈膝行了个礼,抱起那叠手稿,像护着珍宝一样,快步离开了书房。
唐天河展开伊丽莎白·韦恩的信。
信纸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字迹工整而有力,详细列出了烟草的等级、数量、交货港口和付款方式,条款比之前商谈的更为优厚。
在信末,她补充了一句,笔迹略显急促:“另,关于边境共同防御的备忘录已初步拟定,盼与先生面商细则。又及,听闻先生近日与波士顿的学者往来甚密,望勿耽于空谈,误了正事。”
唐天河看完,将信纸放在桌上,对卡洛斯说:“告诉送信的人,条款原则上同意。具体签约时间,另行通知。另外,给伊丽莎白小姐回一份礼,将我们新到的那批加勒比极品咖啡豆送一磅过去,就说……清心明目。”
卡洛斯应声离去。
唐天河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带着港口的咸腥气息涌入。波士顿的灯火在远处闪烁,更远处是漆黑的大西洋。
他想起阿比盖尔刚才提到西部时那双发亮的眼睛,也想起伊丽莎白信中那不易察觉的酸意和提醒。短期利益与长远布局,南方庄园主的现实需求与北方知识分子的理想构想,像经纬线一样在他手中交织。
他需要南方的烟草和粮食,也需要北方造船业和贸易网络,更需要一种能将这些分散力量凝聚起来的思想内核。阿比盖尔的哥哥,那个名叫约翰·怀特的年轻学者,或许就是一颗关键的种子。
第二天下午,当唐天河正在审阅卡洛斯整理的与南方种植园主达成的边境联防协议草案时,阿比盖尔又来了。这次,她带来了一支看起来十分古旧但保养得很好的黄铜望远镜。
“唐先生,哥哥让我把这个交给您。”她将望远镜递上,脸上带着一丝羞涩和骄傲,“这是祖父留下的,他曾在皇家学会的朋友帮助下改进过镜片,能看得很远。哥哥说,希望您能用它,看得更远一些。”
唐天河接过望远镜,入手沉甸甸的,黄铜外壳上刻着繁复的星图。他举起望远镜,望向窗外港口的方向,远处的船帆和桅杆清晰地拉近到眼前。
“很不错。”他放下望远镜,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细长的天鹅绒盒子,打开。
那里面是一支打造极为精致的羽毛笔,纯银的笔杆上镶嵌着一颗小巧但切割完美的钻石,在光线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这支笔,送给你哥哥。”唐天河将盒子递给阿比盖尔,“希望他用这支笔,为北美的新时代,写下序章。”
阿比盖尔接过盒子,手指轻轻拂过那颗冰冷的钻石,抬头看着唐天河,眼神复杂,有感激,有崇敬,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在悄然萌动。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声说:“他会珍惜的。”
就在阿比盖尔离开后不久,卡洛斯再次匆匆走进书房,这次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凝重。
“先生,刚收到的消息,从伦敦来的‘海雀号’快船已经进港。船上的信使带来了紧急情报。”
“说。”唐天河转过身。
“英国王室新任命的北美殖民地事务大臣,乔治·格伦维尔勋爵,已于两周前启程。预计一个月内抵达波士顿。随行的有三艘战列舰和十艘巡航舰。”
卡洛斯顿了顿,压低声音,“传闻格伦维尔此人作风强硬,是国王的忠实鹰犬。
他此行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整顿殖民地秩序,加强王室权威,并且……重点限制‘某些不受控制的外国势力’在北美地区的活动和影响力扩张。”
唐天河走到桌边,目光落在刚刚签署的联防协议和那支镶钻的羽毛笔上,手指轻轻点着桌面。
“格伦维尔勋爵……看来,我们的客人,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