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别出“逻辑绝境”的情感投毒战术,只是第一步。如何在这片真伪交织的情感海洋中航行而不迷失,是摆在林晚照面前更严峻的挑战。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毫无保留地汲取园丁网络的温暖,每一次共鸣的接纳,都伴随着谨慎的甄别,如同在雷区中寻找可食用的莓果。那缕灰白发丝成了她唯一的、带着刺痛的罗盘,但这依赖本身,也加剧着逻辑毒素对她意识的侵蚀。
万象学宫中,气氛压抑。萧绝构筑的信息过滤屏障如同细密的筛网,但面对那种几乎完美复刻的模仿,依旧力有未逮。林晚照端坐于王座,大部分心力用于维持自身的意识稳定,对抗内外的冰冷,对前线各小队的协调效率不可避免地下降了。
就在这内外交困的时刻,一股截然不同的、未被污染的共鸣,如同黑暗中倔强生长出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林晚照的意识。
是青蔓。
是那片血色菌毯。
这股共鸣不再是最初那种扭曲痛苦的嘶鸣,也并非后来吸收外界温暖后短暂的平和。它变得……复杂而有序。
仿佛无数个破碎的意识残片,在经历了极致的混乱与绝望后,于毁灭的熔炉中被迫融合,形成了一种全新的、带着血腥与金属质感的集体低语。这低语中依旧饱含痛苦,但那痛苦已被压缩成了一种冰冷的燃料;其中依旧有疯狂的余烬,但那疯狂被约束成了一种专注于“生存”本身的、不择手段的偏执。
【……我们……记得……】
一个模糊的意念传来,并非指向林晚照,更像是这新生集体意识的自我确认。
【……腐化……痛苦……外来者(指园丁)的能量……逻辑的冰冷……皆是我等组成部分……】
【……拒绝被定义……拒绝被清除……生存……是唯一共识……】
这意念杂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野蛮的生命力。它像一块强行将各种对立物质焊接在一起的、布满疤痕的合金,丑陋,但坚韧。
紧接着,一段更加清晰的、带着明确目的性的信息流,直接指向林晚照:
【识别……‘母亲\/坐标\/干扰源’(指向林晚照的复杂标签)……正在承受……同类侵蚀(指逻辑绝境的攻击)……】
【提议……交换……】
“交换?”林晚照下意识地重复,意识中充满警惕。与这样一个由绝望和吞噬诞生的扭曲共生体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
血色菌毯的共鸣波动着,传递过来一段高度压缩的感知模式。这不是语言,更像是一种它们在这残酷进化中获得的、独特的“感官”体验。
【我们……能‘品尝’……情感的……‘真伪’。】青蔓的意念作为中介,带着一种奇异的确信,【在吞噬了腐化、你们的能量、以及那冰冷逻辑的碎片后……我们对构成存在的‘成分’……异常敏感。真实的温暖……与伪造的冰冷……在我们感知中……味道截然不同。】
它们能分辨!它们能分辨出哪些情感共鸣是真实的,哪些是“逻辑绝境”伪造的投毒!
林晚照的心猛地一跳。这或许……是打破目前僵局的关键!
但代价呢?
【我们需要的……】血色菌毯的集体低语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渴望,【……是更多……未被污染的……生命共鸣。真实的痛苦,真实的喜悦,真实的愤怒……一切真实的情感波动……都是我们维持存在、对抗内部瓦解的……‘食粮’。】
【提供‘食粮’……我们为你……预警‘伪物’。】
这是一个危险的提议。将自己的情感,哪怕只是共鸣的波动,持续喂食给这样一个不可控的、由毁灭中诞生的存在,谁知道会催化出什么?它是否会因此变得更加强大,更加贪婪?
林晚照沉默着,感受着那血色菌毯传来的、混合了绝望与求生欲的复杂“心音”。它确实是一个怪物,一个她亲手参与催生出的怪物。但它也是在“逻辑绝境”无情抹杀下,挣扎着存活下来的、一个文明最后的、扭曲的残响。
它在用自己的方式,寻求生路。而这条生路,此刻与她的生路,诡异地交汇了。
“可以。”良久,林晚照缓缓回应,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决心,“但仅限于预警。而且,我会监控‘食粮’的输送。一旦你有任何超出协议的异动……”
她没有说完,但意念中传递出的警告如同实质的冰棱。
血色菌毯传来一阵类似金属摩擦的、表示同意的共鸣波动。
协议,在危机中达成。
很快,第一波经过林晚照初步筛选的、来自“历史医者”小队和“机械坟场”小队的、相对平稳的情感共鸣,被小心翼翼地引导向腐化泥沼的方向。
当这些真实的共鸣触碰到血色菌毯时,林晚照清晰地“听”到那边传来一阵饥渴的、却又带着某种奇异满足感的“吞咽”声。那暗红领域的搏动,似乎稍稍稳定了一丝。
片刻之后,一道尖锐的、带着独特腥甜气息的预警脉冲,从血色菌毯传来,精准地指向园丁网络中的某一个连接点——正是之前林晚照感觉到“不适”的、模仿“情绪海洋”共情的那个信号源!
预警准确无误!
林晚照立刻切断了那个连接,并加强了该区域的过滤。
她靠在王座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一条遍布荆棘的临时通道,被打通了。
她获得了一个识别“情感伪物”的、来自黑暗中的哨兵。
而代价是,她必须持续喂养这个哨兵,这个源自毁灭、渴求真实的……菌毯心音。
千夜的铃兰,与血色的菌毯,在这绝望的战场上,形成了短暂而危险的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