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薄雾如烟。
“夫人这招比在上面狠多了。”
他埋在她发间,声音哑得不像话。
药香未散,心跳未平,
燕临踏出房门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通州城尚在沉睡,远处漕河码头偶有船夫低语,近处军营岗哨换防的脚步声整齐而克制。
晨风卷着薄雾掠过廊下,吹不散他唇边残存的温度。
他低头系紧披风,指腹还残留着药油的滑腻与姜雪宁指尖的薄茧——那双手笨拙却坚定地为他揉开淤血,像是要把心疼揉进他骨血里。
【宿主,薛远派出的第三批死士已越过落雁岭。】
系统蹲在驿馆屋脊上,尾巴甩得笔直,
【预计酉时抵达通州外围。要现在动手吗?】
“不急。”
燕临翻身上马,玄色大氅在晨光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
“让他们再近点。我要看看薛远这次舍不舍得用他藏在暗处的那把刀。”
马蹄声踏碎青石板路,惊起檐下几只寒鸦。
通州是北境咽喉,亦是他与薛远角力的前线。
此地无侯府深院,只有临时征用的前朝驿馆,三进小院,墙垣斑驳,却因她的到来,多了几盆茉莉、一盏常温的茶、和夜里从不熄灭的灯。
驿馆东厢,窗纸微亮。
“棠儿!”
姜雪宁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已透出不容迟疑的紧迫。
棠儿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温热的粳米粥:
“小姐这么早醒了?再多歇会儿吧。”
姜雪宁却已披衣起身,乌发半挽,眼尾尚染着未褪的绯红,神情却清冽如霜:
“帮我拿笔墨来,尤姑娘那边不能再等。”
她如今住的是驿馆偏院,陈设简朴,唯有一张榆木书案还算齐整。
棠儿迅速铺纸研墨,动作熟稔——
自打随小姐离京赴通,她早已学会在战时节奏里行事。
姜雪宁提笔疾书,字迹娟秀却锋利如刃:
芳吟亲启:
盐引之事可再扩三成,以“军需采办”之名走漕运,经通州入幽州。
北地药材,凡党参、黄芪、当归者,尽数收拢,囤于幽州旧仓。
银钱从燕临私账支取,若他问起,便说是“夫人嫁妆”。
切记:勿信江南新设七处“善堂”,皆为薛氏诱拐流童之所。附名单于后,慎用。
写罢,她将信折好,封入油纸袋,又取出一枚小巧的银铃系在信封上——
那是她与尤芳吟约定的密信标记。
棠儿在一旁忍不住笑:
“小姐如今连世子的私账都敢调了?”
“他的就是我的。”
姜雪宁吹干墨迹,耳尖微红,却语气笃定,
“况且……”
她望向窗外校场方向,声音轻下去,却字字清晰,
“他既要扛起这山河,我便替他守住这山河的命脉。”
她不是闺中娇娥,她是姜雪宁——
能算清十万石粮草出入,也能在一夜之间截断敌方三路银流。
她知道:他们并肩,而非依附。
辰时三刻,通州校场。
燕临立于点将台,身后是临时搭起的帅旗,猎猎作响。
台下聚集的并非精锐士卒,而是通州本地百姓——
农夫、脚夫、商贩、匠人,甚至有妇人抱着襁褓而来。
战事吃紧,兵源枯竭,他不得不行此策。
“自愿入营者,月银三两,家眷免徭役三年。”
他声音不高,却穿透晨雾,
“不愿执兵者,可入辎重营,运粮、修械、筑垒,军功同记。”
人群先是沉默,继而骚动。
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农颤巍巍举手:
“世子!俺家三个儿子都来了!不要军功,只求打完仗能分几亩河滩地!”
燕临翻身下马,亲自扶起老人,动作郑重如敬天地:
“老伯,您儿子若战死,我燕临亲自为您养老送终。若活着回来——”
他指向远处漕河畔新开垦的田垄,
“那片最肥的地,就是他们的!”
百姓哗然,继而爆发出震天欢呼。
有人当场跪地磕头,有人抹泪拉儿子上前登记。
【叮!民心值+20!宿主这招‘画饼’太绝了!】系统在虚空中蹦跶,
【等等——左数第三排,穿蓝布衫那个,袖口有薛氏暗纹!是探子!】
燕临目光不动,只对身后亲卫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那人悄然退入人群。
他重新上马,朗声道:
“凡入营者,皆造册录名,军功实记,不得虚报。
若有克扣粮饷、欺压新兵者——”
他顿了顿,声音冷如铁,
“杀无赦。”
校场霎时肃静如林。
那蓝布衫探子脸色微变,悄悄往后退。
却不知,他每一步,都已被暗哨标记。
午后,驿馆书房。
姜雪宁正核对幽州药材入库单,忽听门外轻叩。
“进来。”
棠儿推门,神色凝重:
“小姐,尤姑娘的人到了,说有急件。”
来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风尘仆仆,递上一只木匣后便退至院中。
姜雪宁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叠账册,封皮印着“江南盐铁转运司”的官印,内页却全是薛氏私账——
其中一页写着:
“童工三百,充矿役,代运北械,避税七成。薛大人亲批。”
姜雪宁眸色骤冷。
原来薛远竟用流民孩童做掩护,走私军械!
若非她早令尤芳吟盯住江南“善堂”,这毒计怕是要等到尸骨成山才见天日。
她提笔疾书,命人即刻将副本送往谢危在通州的秘密联络点,另附一纸密令:
“幽州药材仓,加派三百精兵,昼夜轮守。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写罢,她忽然停笔,望向窗外。
夕阳西沉,暮色四合。
她想起今晨他离榻时,自己那句“你可以依赖我一点点”。
她轻轻一笑,低声自语:
“燕临,你护疆土,我断其财路——这才叫夫妻同心。”
酉时将至,落雁岭东麓。
暮色如血,林间鸦群惊飞。
薛远死士如期而至,二十余人黑衣蒙面,行动如鬼魅。
然而他们刚踏入伏击圈,林中火把骤亮!
箭雨未至,先闻一声冷笑:
“薛大人好大的胆子,派死士劫我军粮?”
燕临立于高坡,玄衣未甲,却比千军更慑人。
死士首领瞳孔骤缩:
“你……你怎么知道我们是——”
“因为你们鞋底的泥,带着落雁岭南坡特有的赤砂。”
燕临缓步走下,
“而我的辎重营,走的是东麓。”
话音未落,林中涌出百余名精兵,强弩对准死士咽喉。
就在此时,那混入辎重营的探子“青蚨”突然暴起,匕首直刺燕临后心!
电光石火间,一枚铜钱破空而来,击偏匕首!
青锋从树梢跃下,拱手笑道:
“薛远的刀,永别了。”
紧接着从他们身上搜出了一小盒“贡茶”。
原来,那“贡茶”里藏的不是毒,而是薛氏暗桩的联络密钥。
夜深,驿馆东厢。
姜雪宁倚窗而立,手中握着燕临晨间遗落的一枚玉佩。
远处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
她嘴角微扬,却故意板起脸。
门被推开,燕临带着一身寒气进来,发梢沾着露水。
他一眼看见她手中的玉佩,挑眉:
“夫人这是在等我?”
“等你解释。”
她转身,眼尾微挑,
“是不是有人来找麻烦了?”
“是的,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夫人。不过我已经将那些麻烦解决了。”
他走近,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轻搁她发顶,
“而你……是我唯一不敢赌输的局。”
“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往后再有什么事,不许瞒我。”
姜雪宁靠在燕临怀中,声音轻而执拗,像某种温柔的告诫。
她抬头看向他,目光深处藏着未尽的担忧,又像月光下的湖,看似平静,却把整片天空都映在了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