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松开手,那片沾着药屑的叶子从指缝滑落,被夜风卷向墙角。院中寂静无声,方才那辆青篷车早已不见踪影,唯有巷口石板上还残留一道浅淡的车辙印。
我没有回屋。
转身走进偏厢,从床底拖出一个旧木箱。掀开盖子,取出一套叠得整齐的玄色劲装。布料触手微凉,贴身一穿,便与外袍融为一体。腰间革带扣紧时发出一声轻响,踏云靴裹上粗布,脚步顿时没了声息。左颊那道疤痕用指尖抹了层薄脂,镜中人面容模糊了几分。
阿福正蹲在药堂后门啃干饼,见我进来差点噎住。
“少爷?您怎么……”
“去告诉守卫,说我昨夜受惊,今早昏过去了。”我打断他,“待会摔个碗,喊两声,让他们都过来看看。”
他咽下嘴里的东西,眼睛瞪圆:“真要演?万一查起来……”
“不会连累你。”我说,“演完就回去睡觉。”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顺手把剩下的半块饼塞进怀里。
我绕到后院,掀开枯井上的破木板,顺着湿滑的石梯爬进排水渠。水流低缓,带着腐叶气味,一路弯腰前行,直到尽头铁栅处才钻出地面。头顶是城西废弃的窄巷,墙上爬满黑苔,几步外就是黑市入口。
换了身份,便是另一重天地。
我在赌坊门口报上名字时,守卫斜眼打量:“隐锋?炼气六重?”
“输了不赖账。”我拍出一袋灵石。
他嗤笑一声,在名册上划了记号,推我上了角斗台。
对手是个瘦高汉子,左耳缺了半边,眼神阴冷。他站定不动,气息沉稳,显然是姬寒天埋在此地的眼线。这类人不会轻易交出情报,除非你让他觉得——你不配知道。
我故意晃了晃身子,嘴角扬起:“听说赢你能得点好东西?”
他没答话,拳风已至。
我侧身避过,肩头仍被扫中,火辣一片。接下来几回合,我接连踉跄,嘴角慢慢渗出血丝。观众哄笑,有人扔来果核砸我脸。
最后一击,他掌力直劈胸口。我装作无力格挡,整个人飞出擂台,撞塌木架,滚落在地。
人群喧哗中,我撑起半身,从袖里摸出一枚淡金结晶,甩进他怀里。
“赢了你,我也不光彩。”
他低头看那结晶,指尖摩挲片刻,确认无诈,冷笑一声,从怀中抽出一张焦边残图丢在我身上。
“想活命,别往东走。”
我抓起地图,踉跄起身,没再看他一眼。
离开赌坊后,天色渐暗。我沿着黑市边缘走了一段,挑了家叫“破云栈”的客栈住下。二楼最里间,房门带闩,床下三处空心砖已被我提前踩松。灶房有油锅,柴堆可藏人,位置正好卡住上下楼梯的视线死角。
我躺上床,闭眼假寐。
伪混元体悄然运转,感知延伸至门外走廊、楼梯口、屋顶瓦片。每一丝气流变化都在体内映出轨迹。
子时三刻,屋顶传来极轻微的摩擦声。
不是风,也不是猫鼠。是绳索垂落时与瓦沿刮擦的动静。
我依旧不动。
黑影落地,足尖刚触地,我猛然睁眼,翻身而起。对方还未反应,手腕已被扣住,反拧之下整个人腾空,被我甩向灶房方向。
“轰!”
锅盖翻飞,沸油泼溅,那人惨叫未出,已跌入热锅。油花炸裂,焦臭味瞬间弥漫。
我没上前补刀。
站在灶台前,盯着那具在油中抽搐的身体,直到它彻底静止。
然后伸手将尸体拖出,扯开衣领。
颈后皮肤泛起暗红纹路,像烧红的烙铁印上去的一样——漩涡状血纹中央,嵌着一枚晶石轮廓。这是血魔宗死士的标记,只有执行必杀任务者才会激活。
墨玄的人。
他们这么快就找来了,说明黑市里有更深层的眼线。这张残图,恐怕不只是通往洪荒遗地那么简单。
我松开手,让尸体滑回油锅,转身回到房间。
地图摊在桌上,边缘焦黑,中间线条断裂。我指尖按住一角,心念微动。
系统无声回应。
伐天本源缓缓流转,一缕极细的感知顺着指尖探出,渗入纸面。那些看似杂乱的折痕、烧灼痕迹、墨点污渍,在识海中逐渐重组——像是被无形之手拼合的碎片。
东南角一处山谷轮廓浮现,旁边有个小符号,形似断碑。
那里是入口。
但真正让我瞳孔微缩的,是地图背面渗出的一行极小字迹,原本被油渍覆盖,此刻在本源渗透下显露出几个残缺笔画:
“……混元之路,唯血启门……”
话未写完,像是书写者中途被人打断。
我收回手,吹灭油灯。
窗外,黑市深处灯火零星,贩奴的笼子还没收,兵器铺的铁锤声还在敲打。远处传来吆喝,有人在拍卖一件来历不明的骨器。
我靠在墙边,静坐不动。
七缕九分八的本源在经络中缓慢游走,距离伐天道基仅差一丝。可越是接近门槛,越不能轻举妄动。今日一战虽未暴露实力,但杀了血魔宗死士,必然会引起连锁反应。
必须更快拿到混元契机。
正想着,楼下传来脚步声。
不是一人,是三人,步伐一致,刻意压低。他们在一楼转了一圈,随后停在我房门前。
门缝底下,一片薄纸缓缓推进。
我俯身拾起。
纸上无字,只有一枚暗红色指印,形状扭曲,像某种契约标记。
我盯着那印记看了几息,忽然听见隔壁房门吱呀打开。
一个沙哑声音响起:“新来的?劝你一句,天亮前离开黑市。”
我没应声。
那人顿了顿,又说:“昨晚死了个人,油锅烫熟的。你若不想成下一个,最好别碰不该碰的东西。”
脚步声远去。
我低头看着那枚红印,缓缓将其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嚼碎咽下。
窗外,北荒的风穿过巷口,吹动檐下褪色的布幡。一块松动的瓦片突然滑落,砸在街心,碎成两半。
我站起身,走到桌前,将残图折成小块,塞进靴筒内侧。
然后解开外袍,露出腰间革带暗袋,取出一枚铜牌。
牌面刻着两个字:隐锋。
这是我在这座城市的新身份。
也是下一步棋的开始。
楼下传来马匹喷鼻声,一辆运货的板车停在客栈门口,驾车人戴着斗笠,背对着门,一动不动。
我推开窗,看见车尾帘布微微晃动。
里面藏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