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暗,我正坐在屋内翻看一张旧药方。阿福在外面收拾桌椅,脚步声很轻。门是虚掩的,风一吹就晃一下。
我知道外面有人盯着。
从昨天开始,那股甜腻的气味就没完全散掉。墨玄的人还在等我出错。他们想看我慌,想看我乱找解药,最好再死上几个亲近的人,逼我露底牌。
可我不急。
我已经让阿福贴了告示——“隐锋医师闭关调息,暂不接诊”。没人再来打扰,连送饭都放在院门口。
我低头看着掌心。皮肤下有一丝热度在游走,像是有东西要破体而出。伐天本源已经到了第十缕的临界点,只差最后一点压迫感就能凝实。越是被人监视,越是藏而不发,它积得越快。
就在这时,院门被敲了三下。
不是轻拍,也不是试探,是那种带着分量的叩击,一下比一下稳。
阿福跑去开门,回来时脸色变了。“少爷,是赤焰的团长来了。”
我抬起头。
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披着深红斗篷,左臂缠着布条,露出的皮肤上有烧过的痕迹。他没带随从,也没穿战甲,但站姿像一把随时能出鞘的刀。
他是铁脊燕,赤焰佣兵团的首领。
“隐锋先生。”他走进来,声音低沉,“我听说你病了。”
我扶着桌子站起来,动作慢了些,像是腿脚不太利索。“老毛病,阴雨天就疼。”
他打量我一眼,没说话。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一个废修为的少爷,整天窝在药庐里给人看病,救过几个伤员,就被传得神乎其神。团里肯定有人不服,觉得我不配碰他们的事。
但他亲自来了。
说明他已经信了八分。
“你救了我三个兄弟。”他说,“一个是断了脊椎的猎户,一个是中毒昏迷的斥候,还有一个是在妖兽潮里被傀儡爪子撕开胸膛的守夜人。他们都活下来了。”
我点点头。“我只是尽医者本分。”
“不止。”他往前一步,“你还看出了毒里的死气,烧了追踪粉,反手就把瓶子收起来,不动声色。这种冷静,不像一个只会开方子的人。”
我心里一紧。
他知道我识破了?
还是……在试我?
我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咳嗽两声,坐回椅子上。“那时候我也怕。但我更怕如果我不做点什么,下一个躺下的就是红袖或者阿福。”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好。赤焰讲义气,也看人心。我不在乎你是谁家出身,有没有修为。你在危难时不逃,不慌,还能救人,这就够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铜牌,放在桌上。
“从今天起,你是赤焰的荣誉成员。可以调阅三级以下情报,进出营地不受阻拦。每月一次的边境简报,也会送到你手上。”
我看着那块牌子。
表面粗糙,刻着火焰纹和一把断剑,背面写着“信义如山”。
我没有立刻拿。
“你们团里有人会反对吧?”我问。
“有。”他说,“副队长说你不曾上过战场,不该接触机密。”
“那你为什么信我?”
“因为你没争。”他目光沉了下来,“别人被质疑,要么怒骂,要么自证。你什么都不做,只等事实说话。这样的人,要么是真废物,要么是深水静流。而你……救人的手法太准,反应太快,不像废人。”
我低下头,像是被说得有些动容。
其实我心里清楚。
我能分辨出傀儡腐液的味道,是因为红袖昨晚烧掉了那股死气。她在毒烟里看到了虫形轮廓,那是操控线残留的痕迹。普通人闻不到,但我借着伪混元体的感知,把那一丝气息记住了。
我没说出来。
我说:“北街口最近死了三头驮货兽,尸体腐烂得很快,但周围没有野狗啃食。那是傀儡术的副产品,用死尸炼过的傀儡,死后会渗出腐蚀性液体。你们护送商队走那条路,等于带了个炸弹。”
他眼神猛地一缩。
“你怎么知道是第三次?”
“第一次是五天前,我在城西药铺买了三钱黄芩,掌柜跟我说起这事。第二次是三天前,有个赶车的来抓药,说路上撞见一堆白骨,马都不肯过。第三次是昨夜,我听见院子里有东西倒下,出去看是一只野猫,死状和之前那几具牲口一样。”
他沉默了几息。
然后转身走向门口。
“明天傍晚,来营地议事厅。我会让人把近三个月的任务记录给你看。你想查什么,尽管查。”
他走了。
门关上后,我坐在原地没动。
阿福进来,小声问:“少爷,咱们真要掺和进他们的事?”
我拿起那块铜牌,指尖轻轻划过背面的字。
“我们不掺和,就会被人当成死棋。”我说,“现在,该让我们看看棋盘上都有谁在走动了。”
当晚,我把铜牌交给阿福。“你明天去营地登记名字,就说是我派去的联络人。记住,只听不说,看到什么异常记下来。”
他又问:“那伤患回访簿呢?还继续填吗?”
“继续。”我点头,“每一个被我治好的人,都要写清楚他们在哪里受伤、怎么受的伤、有没有见过陌生人。一页一页抄好,每晚交到红袖手里。”
我知道赤焰的情报系统靠人力传递,效率低,容易断线。但如果我把“回访簿”变成一张网,把每个康复的佣兵都变成我的眼线,就能慢慢织出自己的渠道。
第二天傍晚,我去了赤焰营地。
议事厅建在半山坡,四周有岗哨巡逻。铁脊燕亲自带我进去,递给我一叠纸。
“这是最近三次护送任务的路线图和伤亡名单。”他说,“你说你知道问题出在哪,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我翻开纸页,手指停在一条标注为“夜行道”的小路上。
“你们走这条路时,有没有发现商队的灯笼颜色不一样?”
他皱眉。“都是红纱灯。”
“但亮度不同。”我指着其中一处记录,“这里写着‘中途换灯’,可正常商队不会在路上换灯笼。除非……原来的灯坏了,或者被人调包了。”
“你是说?”
“有人用假商队引你们入局。”我说,“真正的货物早就换了路线,你们保护的根本不是目标。而那些所谓的‘劫匪’,其实是冲着你们来的。”
他猛地站起身。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队员冲进来,脸色发白。“团长!北岭哨岗发现异样!一支商队正往断魂谷方向去,打着青云坊的旗号,可……可带队的是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