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北江省公安厅指挥中心灯火通明。
孙正平站在巨大的电子屏幕前，上面分屏显示着全省十几个重点监控点的实时画面。矿业集团总部、国信大厦、沈荣坤别墅、墨香斋……每一个红点都代表着一个战场。
“孙主任，沈荣坤的车队动了。”一名技术警官报告，“三辆车，从别墅出来，往东环高速方向。要拦截吗？”
孙正平看了看时间，又看向矿业集团那边的监控——职工代表已经聚集了上百人，横幅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陈和平和公安专案组刚刚进入办公楼。
“让他走。”孙正平沉声道，“东环高速那边有我们的人，放他上高速，在第一个服务区实施控制。记住，要以‘协助调查’名义，程序要合法，现场要文明。”
“明白！”
“矿业那边呢？刘振山有什么动静？”
“刘振山今天反常地早到了办公室，现在在会议室召集紧急班子会。我们在会议室的设备监听到，他正在布置‘维稳’工作，要求各矿区长立即赶回矿区，安抚职工情绪。”
“想分头控制？”孙正平冷笑，“晚了。通知各矿区所在地的公安机关，配合我们的人，对那些要返回矿区的负责人，一律以‘需要配合调查’名义暂时留置。一个都不能放走。”
命令一道道下达，整个指挥系统高效运转。孙正平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已经连续四十八小时没合眼了。手机震动，是赵江河打来的。
“老孙，顾曼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孙正平的声音带着歉意，“我们调取了小区周边所有监控，发现她是昨晚八点二十分独自出门，步行往地铁站方向。但在地铁站入口的监控盲区消失了。已经扩大搜索范围，交通、治安、天网所有系统都在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孙正平能听到赵江河压抑的呼吸声。
“江河，你放心，顾记者不会有事的。对方绑架她，无非是想牵制你，不会伤害她。”孙正平试图安慰，但自己也觉得这话苍白。
“我知道。”赵江河的声音恢复了冷静，“我只是……只是觉得对不起她。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不会卷进来。”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孙正平转移话题，“矿业那边马上要动手了，你需要到场吗？”
“需要。我已经在路上了。”赵江河顿了顿，“老孙，如果……我是说如果，对方用顾曼来要挟我……”
“没有如果。”孙正平斩钉截铁，“他们敢动顾记者一根头发，我孙正平豁出这身警服，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你安心去矿业，这边交给我。”
电话挂断。孙正平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屏幕。他知道，今天将是决定性的战役。
上午八点，矿业集团总部。
办公大楼前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近三百名职工代表，大部分是头发花白的老矿工，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脸上刻着岁月的风霜。他们举着横幅，上面用粗黑的毛笔字写着“还我血汗钱”、“严惩贪腐分子”、“我们要吃饭要活命”。
寒风吹过，扬起尘土，也吹动着那些花白的头发。没有人喧哗，只有沉默的站立和坚定的眼神。这种沉默比任何呐喊都更有力量。
办公楼里，刘振山站在会议室窗前，看着楼下的人群，脸色铁青。他身后的长条桌旁，坐着集团班子成员和主要部门负责人，个个面色凝重。
“刘董，公安的人已经进来了，直奔财务部和档案室。”办公室主任低声汇报。
“让他们查。”刘振山转过身，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该销毁的都销毁了，该转移的都转移了。他们能查到什么？几笔账目不清？几个程序瑕疵？最多就是问责几个中层干部。”
他走到会议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扫过众人:“各位，现在是关键时刻。只要我们团结一致，咬死不松口，外面那些闹事的翻不起什么浪。等这阵风过去，该有的，大家都会有。”
财务部部长王斌的位置空着——他还在医院监护室。人事部部长李建国擦了擦额头的汗:“刘董，可是那些职工……他们手里有证据，说安置款被冒领……”
“证据？”刘振山嗤笑，“什么证据？几个老矿工的嘴？几张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复印件？我告诉你们，安置款的发放，都是经过正规程序，有银行流水，有职工签字。就算有几个冒领的，那也是下面办事人员的问题，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已经跟省里几个老领导通了气，他们也觉得这次改革有点过激了。只要我们再坚持几天，等舆论发酵，上面自然会有不同的声音。”
话音未落，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陈和平带着三名公安干警走进来，身后跟着几名调研组成员。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刘振山同志，”陈和平的语气很平静，“根据省纪委、省公安厅联合专案组的决定，现依法对你及相关人员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进行立案调查。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刘振山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看了看陈和平身后的警察，又看了看会议室里那些瞬间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的下属。
“陈组长，这是什么意思？”刘振山强作镇定，“我是省管干部，要调查我，得有省委组织部的文件吧？你们这样……”
“文件在这里。”陈和平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盖着红头印章的文件，“经省委批准，省纪委对你采取留置措施。刘振山同志，请吧。”
两名警察上前。刘振山后退一步，脸色终于变了:“你们……你们这是陷害！我要见周书记！我要向省委申诉！”
“该见的时候自然会让你见。”陈和平挥手，“带走。”
刘振山被带出会议室时，外面的走廊已经站满了人。那些平日里对他毕恭毕敬的中层干部，此刻都远远地看着，眼神复杂。有人低头，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掩饰不住地松了一口气。
被带到楼梯口时，刘振山忽然挣扎着回头，冲着会议室方向嘶吼:“李建国！张福全！你们给我记住了！我要是出事，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会议室里，被点到名的几个人面如死灰。
陈和平没有停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走到办公楼外，站在台阶上，面对着广场上聚集的职工代表。
寒风凛冽，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广场:“各位矿工兄弟，我是省国资委改革调研组的陈和平。今天，我在这里，代表省委省政府，向大家郑重承诺:你们被冒领的安置款，一定会追回来！侵害你们利益的人，一定会受到严惩！”
人群骚动起来。一位满头白发的老矿工颤巍巍地走上前，手里举着一份泛黄的安置协议:“领导，我叫王德顺，在矿上干了三十八年。三年前下岗，协议上说给六万安置费，可我到现在一分钱没见到。我去找矿上，他们说钱早发了，还给我看签收单，可那根本不是我签的字！”
“我也有！”“我也是！”人群中响起一片回应。
陈和平的眼眶红了。他接过那份协议，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签名——明显不是眼前这位老矿工的笔迹。
“王师傅，还有所有被冒领的工友们，请相信组织。”陈和平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们已经掌握了确凿证据，冒领你们安置款的，是集团内部一小撮腐败分子。今天，专案组已经对他们采取强制措施。你们的钱，我们一定一分不少地追回来！”
他转身，对身后的工作人员说:“现在就在这里，现场登记。所有被冒领安置款的职工，带上身份证和安置协议，我们当场核实，当场录入系统。从今天起，国资委设立专项资金，先行垫付被冒领的安置款，绝不让大家再等一天！”
广场上先是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许多老矿工抹起了眼泪，他们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人群中，一个年轻的身影举着相机记录着这一切。是顾曼的同事小王，他接到顾曼的嘱托，一定要把今天的场面拍下来。
而在广场边缘的一辆黑色轿车里，赵江河透过车窗看着这一切。他没有下车，因为此刻他出现在这里可能会转移焦点。但看到老矿工们激动的泪水，看到陈和平坚定的身影，他的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手机震动，是孙正平发来的消息:“沈荣坤在东环高速第一个服务区被控制，很配合，没有反抗。他提出要见你。”
赵江河回复:“告诉他，我会去见他，但不是现在。先送他到指定地点，按程序办。”
又一条消息:“顾曼还没有线索。但技术部门追踪到她手机的最后信号，在城西的旧工业区一带。已经派搜索队去了。”
城西旧工业区……那里废弃厂房林立，地形复杂。赵江河的心揪紧了。
他刚要回复，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周启明。
“江河，矿业那边的情况我知道了，干得好。”周启明的声音里透着疲惫，但很欣慰，“刘振山被留置的消息一传出，省里几个老同志的电话就打到我这儿来了。有说情的，有施压的，还有质疑我们搞运动式执法的。”
“书记，您……”
“我顶回去了。”周启明的声音忽然变得铿锵，“我告诉他们，北江的国企改革是省委的集体决策，是为了北江的长远发展，是为了千千万万职工群众的切身利益！谁要是想在这件事上做文章、设障碍，就是与北江人民为敌！”
赵江河感到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江河，我知道你现在压力很大，顾记者的事我也知道了。”周启明的声音柔和下来，“我已经协调了省厅最精干的力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她。你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整个北江省支持改革的干部群众，都是你的后盾。”
“谢谢书记。”赵江河的声音有些沙哑。
“另外，”周启明顿了顿，“中纪委的同志明天到北江，专项听取我们国企改革中发现的腐败问题汇报。这说明，我们的工作得到了中央的认可和支持。所以，放手去干，天塌不下来。”
挂断电话，赵江河靠在车座椅上，深深吸了口气。中纪委要来……这意味着，这场改革之战，已经进入了更高层面的视野。
他看向窗外，广场上的登记工作正在有序进行。老矿工们排着队，工作人员耐心地核对着每一份材料。阳光刺破云层，照在那些满是皱纹却洋溢着希望的脸上。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赵江河迟疑了一下，接通。
“赵江河主任吗？”电话那头是一个低沉的男声，带着某种刻意压制的平静，“顾记者在我们这儿。她很好，没受任何伤害。”
赵江河的心跳骤然加速，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你们想要什么？”
“很简单。第一，立即释放刘振山董事长。第二，停止对矿业集团和国信信托的一切调查。第三，你主动辞去改革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职务，离开北江。”对方顿了顿，“只要你答应这些条件，顾记者马上就能安全回家。”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我们就不能保证顾记者的安全了。”对方的声音冷了下来，“我知道你是个有原则的人，但原则再重要，也比不上身边人的性命吧？给你两个小时考虑。两小时后，如果没看到刘振山被释放的消息，我们就每隔一小时，给顾记者拍一张照片发给你——至于照片内容，你懂的。”
电话挂断了。
赵江河握着手机的手在微微颤抖。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顾曼的笑容，她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样子，她在深夜等他回家的灯光……
两小时。
他推开车门，走到寒风中。广场上的喧嚣仿佛离他很远，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个两小时的倒计时。
陈和平看到了他，快步走过来:“主任，您怎么来了？现场这边很顺利，已经登记了七十多户了……”
“老陈，”赵江河打断他，声音异常平静，“如果有人用你最珍视的人来威胁你，让你放弃原则，放弃正在进行的正义事业，你会怎么做？”
陈和平愣住了，他看着赵江河的眼睛，瞬间明白了什么:“主任，是不是顾记者她……”
“回答我。”赵江河盯着他。
陈和平沉默了几秒，缓缓道:“二十五年前，我在矿务局当纪检干事，调查一个安全事故瞒报案。对方绑架了我十岁的女儿，威胁我如果继续查，就把她从桥上扔下去。”他的眼眶红了，“我……我当时妥协了。案子不了了之，死了的矿工家属没得到赔偿，责任人逍遥法外。”
他抬起头，看着赵江河:“那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不是因为女儿后来被放了——他们根本不敢真的杀人——而是因为我的妥协，让那些矿工家属又等了整整十年才等到公正。十年啊，多少个家庭在煎熬中度过。”
“所以你现在会怎么选？”赵江河问。
“我会选择相信组织，相信战友，相信正义终究会胜利。”陈和平的眼神坚定起来，“主任，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很空洞，但这是我这二十五年用悔恨换来的教训——对邪恶妥协一次，就要用十倍的代价去偿还。而且，你越妥协，对方就越得寸进尺。”
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积雪。赵江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良久，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孙正平的电话:“老孙，对方来电话了。两小时期限，要求释放刘振山，停止调查，我辞职离开北江。”
电话那头，孙正平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在哪？提什么条件我们可以谈，但原则问题……”
“不。”赵江河的声音斩钉截铁，“不谈。我的答复是:刘振山必须依法接受调查，改革必须继续推进，我赵江河绝不会离开我的岗位。至于顾曼，”他的声音微微发颤，“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找到她，也相信她宁愿自己受到伤害，也不愿看到我向这些人渣低头。”
广场上，不知何时安静下来。职工代表们，工作人员们，都静静地看着台阶上那个挺拔的身影。阳光照在他身上，在雪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电话那头，孙正平沉默了几秒，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江河，我向你保证，两小时内，一定找到顾记者！我就是把这北江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她安全地带回来！”
“拜托了。”赵江河挂断电话。
他转过身，面对广场上的人群，面对那些期待的眼睛。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已经没有退路。
但他不怕。
因为他知道，在这条艰难的路上，他不是孤身一人。有陈和平这样经历过痛苦抉择的老同志，有孙正平这样并肩作战的战友，有周启明这样坚定支持的领导，更有千千万万像这些老矿工一样期盼正义的人民群众。
还有顾曼——那个坚强、勇敢、理解他所有选择的女子。他相信，如果换做是她，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各位工友，”赵江河拿起扩音器，声音在寒风中传得很远，“改革之路，从无坦途。前方可能还有风雨，可能还有坎坷。但我赵江河在这里向大家保证: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无论面对什么威胁，国企改革这场战役，我们一定会打到底！还北江国资一个朗朗乾坤，还百万国企职工一个公平正义！”
掌声如雷。老矿工们用力地鼓掌，粗糙的手掌拍得通红。他们的眼中，有泪光，更有希望。
赵江河抬起头，看向远方的天空。乌云正在散去，阳光越来越亮。
两小时的倒计时还在继续。但他知道，黎明前的黑暗虽然最冷最暗，但曙光，已经在地平线上悄然升起。
他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车。还有很多事要做，很多仗要打。
而这一战，他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