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江的深秋，天空高远澄澈，阳光透过省国资委大楼的玻璃幕墙，在走廊上投下明净的光斑。赵江河升任深改办副主任已经月余，最初的祝贺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各方对他新身份的观察与试探。
周一上午的委党组扩大会议，赵江河第一次以深改办副主任的身份列席。会议室里坐着委领导班子成员和各主要处室负责人，气氛庄重。周启明主持会议，议题是学习贯彻中央关于深化国资国企改革的最新精神，研究北江省的落实举措。
赵江河坐在靠后的位置，面前摊开笔记本，专注地听着各位领导的发言。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既没有新官上任的刻意表现，也没有因为座位靠后而显得局促。只有当周启明点名让他谈谈对“省属企业战略性重组”的初步思考时，他才微微直起身。
“各位领导，”赵江河的声音清晰平稳，“结合中央精神和我们前期的调研，我认为省属企业重组不能搞‘一刀切’，要分类施策、精准发力。”
他翻开面前的文件夹，继续道：“初步考虑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主业清晰、竞争力强但规模不足的企业，要通过合并同类项、产业链整合等方式做强做大；第二类是业务分散、主业不突出的企业，要下决心剥离非主业、非优势业务，聚焦核心；第三类是经营困难、包袱沉重的企业，要综合运用改制、重组、转型等多种手段破解困局。”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位年轻的副主任。他的分析条理清晰，既贯彻了上级精神，又结合了北江实际。
“有没有具体的切入点？”分管企业的李副主任问道。
赵江河点点头：“建议选择两到三家具有代表性的企业作为首批试点。比如北江重工，作为省内最大的装备制造企业，具备做强做大的基础，但当前面临主业不聚焦、历史包袱重等问题，可以作为第一类和第三类的复合型案例进行重点突破。”
周启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个思路可行。江河，散会后你牵头拟个详细方案，本周内报党组会审议。”
“好的，书记。”赵江河简洁地应道。
会议结束后，赵江河回到办公室，立即着手部署。他将改革协调科的骨干召集起来——苏晚晴、老李、林璇，加上深改办新调配给他的两名年轻干部。
“北江重工的情况，大家都了解一些。”赵江河开门见山，“但我们需要更深入的调研。晚晴，你负责对接企业改革处，调阅北江重工近五年的经营数据、审计报告；老李，你利用企业界的关系，从侧面了解重工管理层和职工的真实想法；林璇，你重点分析重工的业务结构，用数据模型评估各板块的盈利能力和增长潜力。”
他顿了顿，看向两位新同事：“小王、小陈，你们协助三位老同志，同时负责资料整理和会议记录。我们争取三天内形成初步诊断报告。”
分工明确后，众人立即行动。赵江河则拿起电话，拨通了北江重工董事长办公室的号码。
接电话的是董事长秘书，听说国资委深改办副主任要约见董事长，语气有些谨慎：“赵主任，王董这周日程很满，您看能不能先和分管副总沟通？”
“理解王董工作繁忙。”赵江河语气平和但坚定，“但这件事需要和王董直接交流。请转告王董，是关于企业长远发展的重要事项，国资委周书记高度重视。如果今天不行，明天上午任何时间我都可以过去。”
挂断电话不到半小时，对方回电了。王董明天上午十点有空，邀请赵江河到企业座谈。
（赵江河内心独白：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但真正的难点在见面之后——如何让一个在位多年的企业一把手真正愿意动自己的奶酪？）
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赵江河准时出现在北江重工总部大楼前。这是一栋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苏式建筑，灰白色的墙面有些斑驳，但依然透着重工业企业的厚重感。门口“北江重型机械制造集团”的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董事长王振国亲自在办公室门口迎接。他六十岁左右，身材魁梧，头发花白但梳得一丝不苟，握手很有力。
“赵主任，年轻有为啊！欢迎来重工指导工作！”王振国的笑容热情，但眼神里透着审视。
“王董客气了，我是来学习的。”赵江河态度谦和，“重工是我省工业的脊梁，为全省经济发展做出过重要贡献。”
寒暄过后，两人在会客区落座。秘书泡上茶，退出时轻轻带上了门。
“王董，我就直说了。”赵江河放下茶杯，“委里正在研究省属企业战略性重组方案，周书记对重工的情况非常关心，希望重工能在新一轮改革中走在前列。”
王振国的笑容淡了些：“改革是好事，我们重工一直支持改革。不过赵主任，你也知道，重工是老国企，摊子大、人员多、包袱重，改革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所以更需要科学规划、稳步推进。”赵江河接过话头，“我初步研究了重工的情况，有几个不成熟的想法，想听听王董的意见。”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几份图表，摊在茶几上：“这是重工近五年各业务板块的营收和利润数据。可以看出，传统重型机械制造业务虽然营收占比高，但毛利率持续下滑；而新兴的环保装备和工程服务板块，虽然规模不大，但增长快、利润率高。”
王振国看着图表，表情复杂。这些数据他当然清楚，但从一个外人——尤其是一个年轻干部口中如此清晰地指出来，感觉还是不同。
“赵主任分析得很透彻。”王振国缓缓说道，“但重型机械是我们的根本，几万职工靠这个吃饭。新兴业务确实有潜力，但要培育起来需要时间，也需要投入。”
“这正是我想和王董探讨的。”赵江河又拿出一份材料，“我们测算过，如果重工能将资源更集中地投向新兴业务，同时通过混合所有制改革引入战略投资者优化传统业务，完全有可能在三到五年内实现整体转型升级。”
他指着材料上的几个关键数据：“比如环保装备板块，如果能与省环保集团形成战略合作，利用他们的项目资源，年产值有望翻两番。再比如工程服务板块，如果引入一家有国际工程经验的企业作为战略投资者，完全有能力开拓‘一带一路’沿线市场。”
王振国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敲击。赵江河提出的思路，有些他考虑过，有些则从未想过。这个年轻人显然做了大量功课，而且看问题的角度确实不同。
“赵主任，你说的这些，理论上是可行的。”王振国终于开口，“但实际操作起来，困难重重。别的不说，传统业务要引入战略投资者，首先得解决人员安置问题。重工的老职工多，技术是好技术，但观念转变需要过程。”
“这正是重组的意义所在。”赵江河诚恳地说，“省里可以给予配套政策支持，比如设立转型发展基金，用于职工培训和再就业安置；比如对引入战略投资者的企业给予税收优惠。关键是重工要下定决心，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
谈话持续了近两个小时。结束时，王振国的态度明显软化了不少。他握着赵江河的手说：“赵主任，今天这场谈话很有启发。这样，我们内部先研究一下，尽快拿出一个初步思路，再向委里汇报。”
“太好了，期待重工的方案。”赵江河微笑道，“改革是挑战，更是机遇。我相信在王董的带领下，重工一定能焕发新生。”
离开重工大楼，已是中午时分。秋阳正盛，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赵江河坐进车里，没有立即发动，而是拿出手机，拨通了顾曼的号码。
“谈得怎么样？”顾曼关切地问。她知道赵江河今天要去重工，昨晚还帮他梳理了一些采访工业企业的经验。
“比预想的顺利。”赵江河如实说，“王董是个明白人，只是需要时间消化。对了，你那边呢？新节目筹备得如何？”
“正在做前期调研。”顾曼的声音带着兴奋，“我最近采访了几个工业设计园区，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很多传统制造企业转型成功，都是从设计创新开始的。这会不会对你们的企业重组有启发？”
赵江河心中一动：“具体说说。”
“比如有家老牌机床厂，原来只做标准产品，利润微薄。后来引入工业设计团队，针对细分行业开发定制化解决方案，利润率提高了三倍。”顾曼说，“他们的经验是，制造业的转型升级，不一定要完全转向新领域，也可以通过对原有业务的深度挖掘和创新来实现价值提升。”
“这个案例很有价值。”赵江河认真记下，“你什么时候能给我更详细的资料？”
“这周末吧，我把采访素材整理出来。”顾曼笑道，“赵主任，我这算不算为国资改革做贡献？”
“当然算，而且是重要贡献。”赵江河也笑了，“晚上一起吃饭？我请你，感谢顾记者的专业支持。”
“好啊，不过得你下厨。我最近发现你做饭有进步了。”
“遵命。”
挂断电话，赵江河发动汽车。他没有直接回单位，而是开车来到云麓山下的一家茶室。这里环境清幽，适合思考。他要了一杯龙井，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摊开笔记本。
重工的事需要从长计议，但顾曼刚才提到的思路给了他新的启发。也许在推动企业重组时，不能只盯着资产整合和业务调整，还要重视设计、研发、品牌这些软实力的提升。这可能是破解一些企业“大而不强”问题的关键。
他正写着，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璇发来的加密邮件。附件里是北江重工业务结构的初步数据分析报告，还有一份她收集的国内外同行业企业转型升级的案例汇编。报告做得非常扎实，数据翔实，分析透彻。
赵江河回复：“收到，分析很到位。请重点关注重工研发投入占比和专利转化率数据，这可能是一个突破口。”
很快，林璇回复：“明白。已初步分析，重工研发投入占比低于行业平均水平，专利多为实用新型，发明专利少且转化率低。正在深入挖掘原因。”
看着这条回复，赵江河眼中闪过赞许的神色。林璇确实是个难得的专业人才，总是能精准地抓住问题的关键。
（赵江河内心独白：有这样一支团队，是幸运的。但如何用好每个人，让团队发挥最大效能，是我这个副主任必须思考的问题。）
傍晚时分，赵江河离开茶室，去超市买了菜，回到家中系上围裙开始做饭。顾曼到家时，厨房里飘出饭菜的香气。她放下包，走到厨房门口，看着赵江河熟练地翻炒着锅里的菜，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今天做什么好吃的？”
“你爱吃的蒜蓉西兰花，还有红烧排骨。”赵江河头也不回，“洗手准备吃饭。”
餐桌上，两人边吃边聊。顾曼详细讲了她的调研发现，赵江河则分享了今天与王振国会谈的情况。他们讨论制造业的转型升级路径，讨论设计创新如何赋能传统产业，讨论国资改革与文化产业发展的结合点。
这种基于共同兴趣和专业认知的交流，让两人的关系在平静中不断深化。没有轰轰烈烈的誓言，只有日常的陪伴和理解；没有刻意的浪漫，却在思想的碰撞中感受到精神上的契合。
饭后，赵江河主动收拾碗筷，顾曼则打开电脑整理资料。当她将一份详细的案例分析报告发给赵江河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这份报告你可以参考，里面有几个传统制造企业通过设计创新实现转型的完整案例。”顾曼说。
赵江河认真阅读着报告，不时点头：“这些案例很有代表性。我明天就转发给重工那边，让他们参考学习。”
“希望能有帮助。”顾曼走到他身后，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别太累了，早点休息。”
“好，你也早点睡。”
深夜，赵江河独自坐在书房里。窗外月色如水，城市已经安静下来。他的面前摊开着北江重工的资料、林璇的数据分析报告、顾曼的案例研究，还有他自己写的思路梳理。
重工的问题确实复杂，但并非无解。关键是要找到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突破口，既要符合改革方向，又要兼顾企业实际和职工利益。也许可以从研发设计环节入手，先打造一个小的创新试点，用实际成效来说服更多人。
他打开电脑，开始起草一份《关于以北江重工为试点探索设计创新驱动传统制造升级的建议》。思路如泉涌，键盘敲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更上层楼，意味着更广阔的视野，也意味着更重的责任。但此刻的赵江河，心中充满的是迎接挑战的笃定和前行的力量。他知道，改革之路漫长，但只要方向正确，每一步都算数。
凌晨一点，文档终于完成。赵江河保存文件，关上电脑。走到阳台上，深深吸了一口秋夜清冷的空气。远处，城市的灯光如星河般璀璨。
新的征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