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十五分，法租界巡捕房报案台的电话骤然响起，尖锐的铃声像一把锥子，刺破了办公室里残留的睡意。
一名带着浓重苏北口音的清洁工在电话那头语无伦次，反复念叨着“虹口”、“废仓库”和“死人”。
消息尚未在特务科内部传开，但对林默而言，秘密只是尚未支付价格的情报。
当程兰通过预设的暗线将巡捕房的初步报告传到他耳中时，这座城市的喧嚣仿佛瞬间静止。
死者，特务科副科长。
衣袋中发现了他的私人印章，排除了劫财的可能。
最关键的物证，是尸体右手紧握着的半张烧焦纸片，残存的字迹清晰可辨——“47号”。
林默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闷响。
上午八点半，他提前回到洋行档案科，走廊尽头，一名杂役正推着装满衣物的推车，准备送去销毁。
那正是从案发现场收回的副科长遗物。
杂役低着头，步履匆匆，但在林默的真实之眼中，那佝偻的背影上方，一行血红色的文字缓缓浮现：【红色·科长亲信·执行者】。
林默心头微动，一切都清晰了。
科长动手了。
手法急躁，破绽百出，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野兽，胡乱地挥舞着爪子，企图掩盖一切，却反而留下了更多的痕迹。
上午九点整，特务科紧急会议。
会议室里气氛肃杀，所有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阴云。
科长站在主位，面容沉痛，声音因“悲愤”而显得有些沙哑。
他宣布了副科长的死讯，将其定性为“敌对势力卑劣的暗杀”，并号召全科上下同仇敌忾，立即启动最高戒严，势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众人群情激奋，咒骂声与表忠心的声音此起彼伏。
唯有坐在角落的林默，目光冷静地锁定在科长的脸上。
当科长提及“尸体在虹口废弃仓库被发现”时，他的眼神出现了一刹那的游移，瞳孔微不可查地向左下方瞥去。
这是一个典型的、试图从记忆中捏造谎言的微表情。
会议在激昂的口号中结束。
林默没有随人流离开，而是悄然走到沈墨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借一步说话。”
在无人的楼梯间，林默没有半句废话，直接摊牌：“仓库是教会多年前的旧据点，副科长生性多疑，绝不会一个人去那种地方。除非，他是被一份他无法拒绝的‘紧急情报’请过去的。”
沈墨的脸色瞬间凝重。
林默从袖口里滑出一张纸条，上面是他连夜抄录的电报残文：“昨夜二十一点十七分，有人以副科长办公室的备用线路向虹口仓库方向发出密电：‘47号户真相已获，速来密会。’那台备用发报机的登记人，是科长的心腹李秘书。”
中午十二点，洋行档案科内，程兰奉命带人整理副科长办公室的遗留文件。
她按照林默的指示，仔细检查了每一个角落。
最终，在副科长私人保险箱的书籍夹层里，她找到了一封牛皮纸信封，封口完好，却没有贴邮票。
信的内容触目惊心，是副科长亲笔所写，详细罗列了科长“滥用特别经费、伪造账目以掩盖夜莺行动惨败”的罪证。
这封信，是足以将科长送上绝路的炮弹。
程兰通过密语将发现告知林默。
林默的回复冰冷而迅速：“原样放回。但用指尖，把信纸右下角沾上一点咖啡渍。要自然，就像他写完信随手搁在桌边，被不小心碰洒的咖啡弄湿了一样。”
一个完美的、崭新的证据，只会让人怀疑是栽赃。
而一个带有生活气息的瑕疵，反而能让谎言显得无比真实。
下午四点，特务科的气氛愈发诡异。
科长要求彻查的命令，反而成了催化剂。
两名原本被视为科长派系的高层，或许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担心自己成为被推出去的替罪羊，竟联名向总部申请成立内部独立调查组，主动要求彻查副科长之死。
这一下，火被彻底点燃了。
调查组重返仓库现场，进行了地毯式的勘查。
这一次，他们从一处墙壁的砖缝中，找到了一根燃烧了半截的火柴。
火柴梗的材质和磷头残留的化学成分，与科长办公室里那盒从德国进口的特供火柴品牌完全一致。
更致命的是，总部技术处传来的报告显示，那封以副科长名义发出的“密会电报”，其精确的发送时间，恰好在科长声称自己“正在地下密室单独审讯要犯”的时间段内。
而那名“要犯”，早在两天前就因伤重死在了审讯室里。
林默在走廊的拐角，看到一名调查组成员正用微型相机对着火柴和电报记录悄悄拍照。
真实之眼中，那人背后的文字是刺目的【黄色·动摇】。
林默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他知道，当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真相是什么，早已不再重要了。
深夜十点，林默独坐在自己的秘密据点里。
昏黄的灯光下，桌上摆着三张照片：意气风发的科长，谨小慎微的副科长，以及一张模糊的“47号”银行账户的档案记录。
他拿起副科长的照片，缓缓推入桌上的铜质火盆中。
干燥的相纸瞬间卷曲，边缘被火焰舔舐成焦黑，最后化作一缕青烟。
火光跳跃，映照着他冰冷而无情的侧脸。
窗外，不远处的特务科大楼依旧灯火通明，每一扇窗户都透出焦灼的光。
但在林默眼中，今夜的光，不再是权力的象征，而是焚烧尸体的烈焰。
科长已经是一头被关进铁笼的困兽，他所有的挣扎，只会让身上的枷锁越收越紧。
下一局，他不再需要费心设局。
一夜的发酵，足以让恐慌与猜忌在特务科内部酿成剧毒。
林默知道，天亮之后，科长这头困兽为了自保，必然会做出最疯狂、也最愚蠢的举动。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所有人面前，为这场大戏拉开最后的帷幕。
当时钟的指针划破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林默站起身，眸光平静如冰。
他将前往一个地方，去见一个能将科长彻底钉死在棺材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