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十一分,财政部荣誉委员会会议室的挂钟刚敲过第十下,林默就听见木椅摩擦地面的吱呀声。
七名委员陆续入座,为首的张主任推了推金丝眼镜,目光扫过桌上的文件:“关于周慕云同志的追授议案,林组长先汇报。”
林默站起来时,袖扣蹭过桌沿,发出极轻的金属碰撞声。
他垂眸盯着自己掌心的报告,指节微微蜷起——这是他刻意练习的“克制”姿态,像极了强忍悲痛的下属。
“诸位,周某确实曾有动摇。”他声音发颤,喉结滚动两下,“但上月十八日,我在苏州河码头截住他时,他胸口还藏着半块怀表。”
会议室里响起抽气声。
林默抬眼,真实之眼在张主任头顶投下淡绿色光晕——这是系统判定的“可说服”状态。
他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丝绒盒,掀开时,半枚刻着“云”字的铜表在日光灯下泛着暗黄:“表盖内侧有摩斯密码,译出来是‘灯塔计划参数在汇丰银行b-17’。”
坐在末位的王委员突然拍桌:“这就能证明他不是叛逃?”
林默早料到这一茬。
他转向王委员,真实之眼显示对方头顶的红色危险度正在消退——对方只是需要台阶。
“王处长不妨看看这份心理评估。”他翻开报告第二页,推到长桌中央,“周慕云三年前就确诊了癔症,双重身份压力下,他的‘叛逃’更像是精神崩溃后的无意识行为。”
王委员的手指在报告上顿了顿,目光扫过“间歇性记忆混乱”“自我保护机制触发”等字眼。
林默注意到他耳尖泛红——这是动摇的信号。
他乘胜追击:“更关键的是,若追认他为功臣,能让前线同志知道,组织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迷途的兄弟。”
张主任咳嗽一声,指尖叩了叩桌面:“举手表决吧。”
林默看着六只手陆续举起,连王委员都犹豫着抬了半寸。
真实之眼中,七人头顶的绿色标识连成一片,像串翡翠项链。
决议通过时,他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三个月前在周慕云尸检报告上伪造“临终密语”的场景在眼前闪回,那时他站在停尸房,用镊子夹着染血的怀表,对着电筒破译密码的模样,此刻终于有了回响。
深夜二十二点四十六分,财政部档案馆地下二层的通风管道发出嗡鸣。
程兰贴着墙根移动,皮鞋跟在防滑地砖上没发出半分声响。
她摸出那枚铜质钥匙卡,表面还留着周慕云旧抽屉的木霉味——三天前她借口整理遗物,在抽屉夹层里摸到这枚被遗忘的卡片时,心跳快得几乎要撞穿肋骨。
数字备份中心的门在她面前滑开,冷白色的荧光灯刺得她眯起眼。
服务器架像黑色的巨箱排成阵列,蜂鸣器的轻响裹着冷空气灌进衣领。
她将钥匙卡插入终端槽,屏幕亮起的瞬间,林默提前植入的权限映射程序开始运行——周慕云的A1级身份代码正与空白终端绑定,就像两根被磁铁吸住的钢针。
目录树展开的刹那,程兰的呼吸顿住了。
《沪区特务布防图》的标题在第一行闪烁,第二行是《境外代理人名录(绝密)》,第三行的《第四季度锄奸名单》让她的指尖发颤。
她迅速取出微型胶片相机,镜头对准屏幕的手却突然顿住——警报器低鸣两声,像猫爪挠过玻璃。
“夜间巡检机器人,区域b-3,预计到达时间2分57秒。”机械音从头顶传来。
程兰的太阳穴突突跳着,真实之眼在视网膜上闪过林默的叮嘱:“别逃,让系统以为用户还在活跃。”她深吸一口气,按下延迟注销键,屏幕上的“在线时长”开始重新计数。
服务器架下方的阴影刚好容得下她蜷缩的身体。
程兰贴着冰凉的金属,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肋骨上,每一声都像在数秒。
巡检机器人的轮轴声由远及近,探照灯的白光扫过她藏身的位置时,她甚至闻到了机器人外壳的塑料味。
直到那声音渐远,她才敢直起腰,继续拍摄——胶片转动的“咔嗒”声,比她的呼吸还轻。
凌晨三点十九分,阁楼的煤油灯结了灯花。
林默将最后一卷胶片浸入显影液,搪瓷盘里的液体泛起淡蓝色涟漪。
影像逐渐清晰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第四季度锄奸名单》第三行,“夜莺”两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括号里的备注写着:“潜伏于英商怡和洋行会计部,拟五月清除。”
程兰的脸在他脑海里闪过。
三天前她在霞飞路咖啡馆递情报时,发梢沾着的梧桐絮还没掉干净;昨夜潜入前,她往他掌心塞了颗水果糖,说“留着补血糖”。
林默捏着那张胶片的手指发紧,指节泛白。
他摸出火柴,“滋啦”一声擦燃,橘色火苗舔上纸边。
“夜莺”两个字在火中蜷成黑灰,飘起来时撞在窗玻璃上。
林默望着窗外渐白的天际,晨雾像层薄纱罩着弄堂。
他想起会议上张主任盖章时,红印泥在“永久归入A1级”几个字上晕开的模样——那不是章,是周慕云的身份代码在敌人数据库里种下的种子,此刻正在黑暗中抽芽。
清晨六点五十分,静安寺路图书馆的百叶窗被风掀起一角。
程兰坐在外文报刊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沿。
她面前摊开的《字林西报》上,“财政部追授英烈”的标题被折了个角。
窗外传来黄包车的铃铛声,她抬头时,看见斜对角穿藏青长衫的男人冲她点了点头——那是“夜莺”清除令已被处理的信号。
程兰端起咖啡,杯底与木桌相碰,发出极轻的脆响。
她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耳坠在晨光里闪了闪——那是林默上周在旧货市场淘的,说是“像两颗小炸弹”。
此刻她忽然明白,有些炸弹,要等引线烧完才会炸响,而有些,从被埋下的那一刻,就已经在改变整个战场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