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寺路图书馆的橡木转门在程兰身后吱呀闭合时,老周的钥匙串正叮铃啷啷撞着铁柜锁孔。
她垂眸盯着自己鞋尖,牛皮鞋跟在青石板地面压出极浅的凹痕——这是林默特意让她换上的,鞋底夹层藏着微型相机的信号发射器。
克莱因的手稿?老周的声音从闭架书库深处传来,霉味混着旧木的苦涩涌出来。
程兰听见纸张翻动的簌簌声,喉间突然发紧。
三天前林默在阁楼拆解相机时说过:老周在工部局干了二十年,他记不住读者的脸,但记得每本书的重量。此刻她摸了摸书包侧袋,那里躺着半块铅块,正好抵消相机的重量差。
找到了。老周抱着一本硬壳装订的册子出来,深褐色封皮边缘包着铜角,这东西十年没人碰过。程兰伸手去接时,指尖触到封皮上凹凸的烫金——我在柏林信贷的日子,字母边缘已经剥落,像被虫蛀过的老树皮。
她翻开扉页,真实之眼在视网膜上投下一层淡蓝光晕。
签名栏弗里茨·克莱因的字迹下,果然浮起另一道更浅的笔锋,如同水面下的游鱼。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轻响:笔迹重叠度89%,原始书写者:海因里希·沃尔夫。程兰的指甲掐进掌心,想起林默昨夜在地图上圈出的日内瓦——那行携瑞士寡妇同行的闲笔,正藏在第三章末尾。
小姐要做笔记?老周突然凑近,老花镜滑到鼻尖。
程兰闻到他袖口的烟草味,余光瞥见他盯着自己摊开的笔记本。
她迅速翻页,钢笔尖在纸上游走如飞:1923年秋,沃尔夫代我赴日内瓦签署三方托管协议......墨水在沃尔夫二字上晕开,像一滴血。
这部分写得倒生动。老周伸头看了眼,说什么带回来个瑞士寡妇?程兰的钢笔尖猛地顿住,抬头时正撞进老周浑浊的目光。
她忽然想起林默说过:最危险的不是敌人,是局外人的好奇。于是轻笑一声,指尖敲了敲书页:听说那寡妇后来成了瑞士银行的托管人,老周您说,这算不算金融史上的浪漫?
老周被逗得直笑,转身去整理期刊架时,程兰的拇指悄悄按了按鞋底夹层。
微型相机的快门声比心跳还轻,书页上的字迹被逐行吞进芯片。
当她合上手稿时,封皮内侧的暗纹在真实之眼下泛着幽光——那是德意志信贷联合体的水印,和林默提供的资产转移书底纹分毫不差。
上午十一点四十分,财政部情报分析室的百叶窗拉得严丝合缝,烟雾在顶灯周围凝成灰云。
林默捏着那份加密文件的手指微微发沉,纸页边缘还带着油墨未干的黏腻——这是他今早通过瑞士匿名线人的渠道递进来的,每道折痕都算准了会在总监翻页时发出脆响。
若属实......他故意拖长话音,目光扫过会议桌对面的行动总监。
对方太阳穴上的青筋跳了跳,烟灰簌簌落在文件标题上。
林默知道,这个动作会被记进所有人的视网膜——稽查副总监在质疑,但质疑得不够坚决。
不可能是离间!激进派的张处长拍案而起,茶盏里的水溅在林默鞋面上,上个月我们调往巴塞尔的黄金被国联冻结,分明是有人走漏了账户信息!他的手指戳在合影放大图上,指甲盖泛着青白:看这道疤!
渡鸦的体检报告里写得清楚,左耳后三厘米!
林默垂眼盯着鞋面上的水痕,喉间泛起冷笑。
张处长的愤怒来得太精准了——他早查过,张处长的妻弟在巴塞尔做皮毛生意,上个月刚被瑞士海关查了走私。
此刻这把火,烧的是私怨,却正好替他们点着了导火索。
暂停远程权限。行动总监揉了揉眉心,让渡鸦48小时内来上海总部,做声纹、虹膜、骨密度三项识别。他抬头时目光扫过林默,林副总监,你带技术组盯着,别出岔子。
林默点头应下,指尖在桌下轻轻叩了三下——这是给门外联络员的信号。
当他走出会议室时,走廊尽头的窗户正漏进一线阳光,照在他肩章的银线上,像一把淬过毒的刀。
深夜二十三点零七分,虹口的夜雾漫过林默的车窗。
他望着对面松本牙科诊所的招牌,霓虹灯二字缺了个,只剩字在雾里明明灭灭。
副驾驶座上的电费账单摊开着,显影后的坐标N47.22° E8.31°在车灯下泛着冷光——那是苏黎世郊外的废弃电台,渡鸦的最后通讯点。
真实之眼突然在后视镜里投下红光,林默转头,看见诊所二楼的窗帘动了动。
他摸出怀表,背面的刻字渡鸦折翼,灯塔重燃磨得发亮。
电台在掌心震动,他按下发送键:放烟。
浦东方向的夜空突然亮起刺目的蓝光,模拟雷暴的电磁脉冲裹着雨云压过来。
林默望着诊所二楼渐次熄灭的灯光,听见电台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那封瑞士银行的自动邮件,应该已经钻进了财政部官员的邮箱。
二十三点三十分,雾更浓了。
林默看见诊所二楼的暗窗闪过一道微光,像有人划亮了火柴。
他摸出兜里的微型望远镜,镜头对准窗户。
玻璃上的水汽被烤出个圆洞,隐约能看见人影晃动——是渡鸦在烧文件,还是在启动什么?
雨丝开始飘落时,林默发动了汽车。
他望着后视镜里渐远的诊所,听见雨刷器刮过玻璃的声响,像在为某段即将终结的伪装,画上最后一道句点。
而在那扇暗窗之后,一场足以掀翻整个灰烬网的风暴,正随着飘落的纸灰,悄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