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沈仲安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没有了恐惧或算计,只剩下一种如释重负的空洞。
他像一个终于吐露出所有秘密的赌徒,瘫软在椅子上,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林默的目光穿透了那层空洞,真实之眼中,代表沈仲安危险度的猩红色早已褪去,转而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色。
这不是伪装,也不是陷阱,而是一个生命在耗尽所有能量后,回归本质的颜色。
他说的是真话,或者说,是他所坚信的真话。
南京路418号。
一个位于全城最繁华商业街的地址。
一台从没停过的打字机。
它在写你的结局。
每一个词都像一颗精准的子弹,射向林默精心构建的心理战防线。
他掀起的这场“幽灵风暴”,无论是1935年的邮戳,还是“净源工程”的假名单,本质都是在利用历史的幽影和未知的恐惧,去撬动敌人坚固的堡垒。
可现在,沈仲安却告诉他,这一切并非虚构,而是有一个实体,一个源头,一个正在实时书写命运的“东西”。
“程兰,”林默没有理会沈仲安,只是对着耳麦平静地开口,“放弃对‘顾问’的信号压制。全员转入静默状态,三分钟后,我要南京路418号的所有资料。”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沈仲安刚刚说的不是什么惊天秘密,而是一份无关紧要的天气预报。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脏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
他不怕敌人,不怕阴谋,但他必须警惕一种可能性——如果他自以为是棋手,却发现自己也仅仅是一枚被规划好路线的棋子呢?
程兰的效率极高。
两分五十秒后,林默的平板电脑上显示出目标信息。
南京路418号,前身是一家名为“惠灵顿”的洋行百货,四十年代后几经易手,如今是一家濒临倒闭的国有纺织品商店。
产权清晰,历史记录干净得有些过分,没有任何与军政部、特务机关或是“第七号观察站”相关的记载。
唯有一条不起眼的备注引起了林默的注意:该建筑的地下室,在1934年曾被一位德国工程师以“加固地基,修建私人酒窖”为名,进行了长达半年的封闭式改造,图纸早已遗失。
1934年。时间点再次吻合。
“这是个陷阱,”程兰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带着一丝急切,“最经典的瓮中捉鳖布局。在城市中心最显眼的地方设置一个目标,引诱我们投入核心力量,然后利用复杂的周边环境进行围剿。沈仲安在用他最后一点价值,为你我设置一个必死的局。”
林默的手指在屏幕上那张黑白的老旧建筑照片上轻轻划过。
“如果它是个陷阱,沈仲安的危险度就不会是灰色。”他淡淡地回答,“恐惧会让他呈现黄色,算计会让他保持红色。灰色,是终结。他认为告诉我这个秘密,我的结局就已经注定,无论我去或不去。”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一个让你明知山有虎,却不得不向虎山行的阳谋。
因为那台打字机,很可能就是“第七号观察站”的核心,是所有诡异事件的根源。
不去,他之前掀起的所有波澜都将失去意义,敌人内部的恐慌会迅速平息。
去,则正中下怀。
“准备行动组,”林默做出决断,“清空周围三个街区的电磁信号,屏蔽所有监控。程兰,你跟我来。我需要你亲眼看看那个‘东西’。”
半小时后,夜色下的南京路依旧灯火璀璨,巨大的霓虹广告牌将行人的脸映照得五光十色。
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入后巷。
林默和程兰一身维修工的打扮,拎着工具箱,熟练地撬开纺织品商店后门那把锈迹斑斑的锁。
店内弥漫着布料与尘埃混合的霉味。
林默没有在任何货架前停留,径直走向通往地下室的暗门。
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一股比地面更加阴冷、混杂着机油与臭氧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也就在这时,一个微弱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
嗒…嗒嗒…嗒…嗒嗒…
那不是摩尔斯电码,而是机械键盘被敲击的清脆声响。
单调,规律,永不停歇,仿佛一座不知疲倦的钟,在时间的河流中精准地走着每一步。
程兰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武器。
作为顶级的技术专家,她能分辨出那声音的质感——纯粹的物理撞击,没有任何电力驱动的嗡鸣。
这与她在静园废墟发现的那台“死物”发报机原理如出一辙。
林默打了个手势,两人顺着狭窄的石阶往下走。
声音越来越清晰,每一下敲击都仿佛踩在人的心跳上。
地下室的尽头,一盏昏黄的钨丝灯泡悬在半空,照亮了房间中央的景象。
那里没有复杂的仪器,没有闪烁的屏幕,只有一张冰冷的钢制办公桌。
桌子上,一台黑色的老式安德伍德打字机正在自行工作。
它的按键起起落落,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操控,将文字精准地打印在卷轴上一张泛黄的纸上。
在打字机旁边,堆积如山的纸张已经没过了桌沿,像瀑布一样倾泻在地板上,铺了厚厚一层。
林默缓缓走近,目光扫过那些纸张。
上面的内容包罗万象:国际金融市场的实时波动数据,某国政要的私人行程,甚至还有几小时前他与程兰在安全屋内的对话,一字不差。
他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最上面的一张纸。
纸张还带着一丝余温。
上面只有一行刚刚打印出的文字。
【23:18:04,目标林默进入南京路418号地下室,发现耦合仪原型机。】
他的目光凝固在那“耦合仪原型机”几个字上。
原来,这才是它的真名。
程兰震惊地捂住嘴,低声惊呼:“它在记录……它在记录我们!”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打字机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响,完成了那一行字的打印。
然后,滚轴自动上移,空出一行。
整个房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那持续不断的敲击声第一次停了下来。
林默和程兰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那台机器。
仿佛在等待一个命令,又像是在做出一个判断。
数秒之后,打字机的按键猛地动了起来,速度比之前快了数倍,发出了一连串急促而狂暴的敲击声。
嗒嗒嗒嗒嗒嗒——
一行崭新的、墨迹未干的黑色字体,出现在那张泛黄的纸上。
【继承者已就位。
第七号观察站重启。
首要指令:销毁位于虹口密室的β容器,回收073号基因样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