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兰的瞳孔骤然收缩，那记闷响像是直接砸在了她的神经上。
她几乎是本能反应，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串急促的指令，在警报响彻整个监听中心前，强行封锁了市电信总局的所有信号日志。
屏幕上，代表全市广播系统的绿色信号链瞬间被一道刺眼的红墙截断，数据流被锁死在她面前的这台终端机里。
三秒的中断，对于普通市民而言不过是一瞬间的杂音，但在全市数十个秘密监听站点，这无异于一声惊雷。
“干扰源在哪？”程兰头也不抬，声音冷静得像淬了冰。
“报告！不是外部电台，信号没有经过任何中继塔！”一名年轻的分析员满头大汗地喊道。
程兰的目光早已锁定在一张闪烁的城市地图上。
地图上，七个红点正以诡异的频率同步闪烁，它们并非发射塔，而是早已废弃的老式扩音柱。
她的指尖在市政维修档案的数据库里飞速划过，一行尘封的记录弹了出来——“回流式播送”，一种早在1936年就被淘汰的古老技术，通过扩音柱内部的检修线路反向注入信号，如同让城市的血管倒流。
只有最古老的布线图上，才保留着这些被遗忘的“神经末梢”。
“调出昨晚七个点位附近所有市政控制箱的值班和检修记录！”
命令下达不到一分钟，结果便呈现在眼前。
一名叫李卫东的老技工，在信号插入前五分钟，以“线路老化巡检”为由，进入了钟楼旧址附近的一处地下控制箱。
而人事档案的最新更新显示，此人已于今天清晨六点，递交了辞职信，理由是“突发性心脏病，需回乡静养”。
线索断了，却又没完全断。
程兰将注意力转回那段被截获的音频，将那记布偶倒地的闷响单独分离出来。
在频谱分析仪上，这道看似不起眼的波形被无限放大，其独特的共振频率与另一份档案数据精准地重叠在一起——那是审计署为林晚舟旧居卧室做的环境建模，而那个频率，与她卧室那片红木地板的材质共振频率，分毫不差。
敌人不仅在监听，还在用现实中的物件作为“回声载体”，进行一种傲慢而冷酷的反馈。
程兰深吸一口气，接通了加密线路：“林默，他们不是在传递信息……是在确认我们听见了。”
线路另一端，林默站在窗前，指间夹着那枚已经冷却的金属纽扣。
他没有追问技工的去向，那只是一个被推出来的弃卒。
他更关心的是敌人的行为逻辑。
如果“第七号观察站”真的依赖记忆共振来维持其存在，那么每一次强烈的情绪波动，无论是恐惧、悲伤还是执念，都是为它注入能量的仪式。
他们精心策划的焚烧仪式，本意是斩断林晚舟与过去的联系，但在对方眼中，这或许是一场盛大的“觉醒仪式”，宣告了目标的彻底激活。
将计就计。
“程兰，”林默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伪造一份‘精神抗扰测试报告’，内容是审计署已成功研发出一种可屏蔽特定低频声波的精神稳定装置。想办法在未来两天的高层简报会上‘无意间’泄露出去，就说设备将于三日后，在虹口试验场进行首次试运行。”
“明白。”
“另外，”林默转向身旁的妹妹，“晚舟，从今天起，恢复使用旧居的电话线。每天下午三点，拨打这个号码。”他递过一张纸条，上面是一串早已停用的空号。
林晚舟接过纸条，指尖微微颤抖。
那是母亲生前常说的一句话：“万一走散了，就打这个号码，妈妈会找到你。”
林默的真实之眼穿透现实的帷幕。
他知道，每当那寄托着无尽思念的铃声响起，空气中便会泛起一层肉眼不可见的红色涟漪，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正引诱着水下的巨兽悄然靠近。
他要让对方相信，这条联系着过去的引信并未被烧尽，反而因为他们的刺激，燃烧得更加明亮。
而他们，终会忍不住伸手，来亲自掐灭它。
试验日的前一夜，月色如霜。
虹口试验场外围，数十个伪装成环境监测器的假信号发射器被悄然激活，释放出微弱的电磁波动，完美模拟着大型设备即将启动的假象。
而真正的猎人林默，早已潜伏在旧居对面一栋废弃洋楼的阁楼里，冰冷的望远镜镜头死死锁定着那扇熟悉的卧室窗户。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凌晨两点十八分，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翻过院墙。
那人的动作极其轻巧，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如同钟摆般的机械规律，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记忆早已规划好的模板上。
黑影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潜入二楼卧室，在床底摸索了片刻，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微型金属盒。
就在他转身欲撤离的瞬间，整栋楼的灯光“啪”地一声，骤然熄灭。
林默在街区另一头，缓缓推下了总电闸。
楼梯口，早已被他洒上了一层极细的滑石粉。
黑暗中，黑影的脚步明显一滞，脚下传来的异样触感让他本能地停顿。
就是这一秒的迟疑，一道娇小的身影从天花板的暗格中悄无声息地跃下，冰冷的匕首瞬间抵住了他的咽喉。
应急灯光重启，惨白的光线照亮了入侵者的脸。
林默透过望远镜看清了那张面孔，瞳孔微微一缩——竟是银行大楼夜间的那位保洁员，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毫无存在感的男人。
程兰带人迅速赶到，从保洁员手中接过了那只金属盒。
盒内没有复杂的机关，只有一枚老式的蜡筒。
当留声机的唱针落下，一段熟悉的旋律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那是林默七岁生日时，母亲为他哼唱的摇篮曲。
温馨的曲调让林默的呼吸为之一窒，然而，就在摇篮曲的最后一句，母亲的声音戛然而止，被一个冰冷、陌生的成年女性低语所取代：
“别信火里的东西，灰烬会说谎。”
那一瞬间，林默握紧了手中的蜡筒，骨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终于明白了。
敌人真正的目的不是复活什么过去，也不是窃取什么情报，他们是要用最温柔的回忆作为武器，让他亲手否定自己所坚信的真相，让他的意志在自我怀疑的火焰中燃烧殆尽。
“程兰，”他低声下令，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把所有‘遗物’的销毁记录全部重做一遍，档案加密等级提到最高。这一次……我们烧给活人看。”
程兰点头领命，在小心翼翼清理那枚蜡筒内壁时，指甲似乎刮到了什么。
她用镊子夹起，发现是一层薄如蝉翼的纸膜。
在显影液中浸泡片刻后，一行细微的小字缓缓浮现，内容让她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守夜人交接程序已完成，监控权限移交至下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