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沫,刮过焦黑的爆炸坑,吹动着四人浸满汗水和血污的衣襟。
短暂的沉默在黄三爷那句“此仇不共戴天”之后蔓延,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雪原上格外清晰。
黄三爷靠着旁边一块覆雪的岩石缓缓坐下,魁梧的身躯此刻显得有些佝偻,爆炸的冲击和强行请仙的反噬让他虚弱不堪。
他抓起一把冰冷的雪,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和汗水,眼神却如同燃烧的炭火,
死死盯着那仍在袅袅冒烟的坑洞方向,仿佛能穿透地面,看到那个被控制的身影。
“胡七……”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充满了痛苦、愤怒和一种被至亲背叛的刻骨铭心,
“俺那……好师弟!”
陈渡、柳七和张九斤围坐在他旁边,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们知道,这位刚结识的盟友,需要倾吐压在心头巨石般的秘密。
“俺们这一脉,供奉的主要是胡(狐)、黄(黄鼠狼)、常(蛇)三家。”
黄三爷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开始讲述,
“胡七,是胡家这一代里,天赋最好,也最得胡三太爷喜爱的后生。
心思活络,悟性极高,就是……有时候性子跳脱了些,耐不住深山老林的清修。”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似乎回到了过去的岁月。
“大概半年前开始,他就有些不对劲。
经常独自外出,说是寻访道友,交流心得。
回来时,身上偶尔会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山林的气息,像是……铁锈和一种奇怪的香味混合。
俺问过他,他只说是遇到了些关内来的同道,见识了些新奇玩意儿。”
“后来,山里就开始不太平了。
先是几个小的‘悲王’(指修为浅薄的仙家)莫名其妙失了踪,
然后一些堂口的供奉开始出现问题,仙家回应变得迟缓甚至混乱。
俺察觉不对,暗中调查,发现好些地方都残留着和胡七身上类似的那种诡异气息。”
黄三爷的拳头缓缓握紧,指节发白。
“俺去找他对质。起初他还狡辩,后来见瞒不住了,竟然……竟然对俺动手!”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血丝更密,
“他用了不属于俺们仙家正统的邪门手段,阴狠毒辣,招招致命。
更让俺心惊的是,他手腕上出现了那种暗红色的、像是活物一样蠕动的纹路。
他的眼神,时而疯狂,时而空洞,就像……就像刚才在井口,你们看到的那样!”
陈渡沉声道:
“那是协会用来控制核心目标的‘枷锁’。
我们之前在鬼市幻影里,看到一位被控制的狐仙残影,她也提到了‘枷锁’和‘背叛’。”
黄三爷重重一拳砸在雪地上,溅起一片雪沫:
“没错!就是那鬼东西!后来俺才从一些拼死逃出来的小仙口中得知,胡七是被协会的人蛊惑了。
他们许给他什么‘力量’、‘超越仙家极限’的鬼话,还拿出了……拿出了俺们胡家早年失落的一件重宝——‘请神鼓’的残片。”
“请神鼓?”张九斤好奇地问。
“那是俺们出马仙一脉的圣物之一!”
黄三爷解释道,“完整的请神鼓,能沟通天地,号令仙家,威力无穷。
早年动乱中碎裂,残片散落。协会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片,用它来引诱和控制胡七。
那鼓声不仅能增强他的力量,更能干扰甚至操控其他仙家的神智。
配合那该死的‘枷锁’,彻底把他变成了协会的傀儡!”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自从他被控制后,协会在东北的行动就顺利多了。
他熟悉所有仙家的弱点,知道各个堂口和地脉节点的位置。
是他带着‘林海’小队,精准地破坏了多个抵抗据点,也是他,
用请神鼓残片和‘枷锁’的力量,污染和控制了像刚才那条蟒仙,还有之前你们遇到的兔仙那样的同族!”
“山神发怒,仙家不宁……镇子上人说的怪事,大半都是他引着协会那帮杂碎搞出来的!”
黄三爷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凉和恨意,
“俺带着一些还愿意相信俺的仙家和弟子跟他们周旋,但……力量悬殊,节节败退。
好多老伙计……都折在了他们手里,有的被杀,有的像那条蟒仙一样被污染成了怪物……
俺这次出来,本是想去更深的祖庭求援,没想到半路被他们伏击,好不容易才摆脱,就遇到了你们,还有这鬼地方……”
真相如同剥茧抽丝,逐渐清晰。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那个被控制的狐仙——胡七爷。
他不仅是叛徒,更是协会在东北得以迅速打开局面的关键钥匙。
“所以,要解决东北的危机,阻止协会的‘回收’,胡七爷是关键。”
陈渡总结道,
“要么想办法解除他身上的‘枷锁’和控制,让他恢复清醒;
要么……就必须在他造成更大破坏之前,彻底阻止他。”
黄三爷猛地看向陈渡,眼神复杂:
“解除?谈何容易!那‘枷锁’歹毒无比,与神魂相连,强行剥离,很可能直接让他魂飞魄散。
而且协会的人看得紧,还有请神鼓残片……”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
“至于彻底阻止……他终究是俺师弟……”
即便到了这个地步,黄三爷内心深处,依然留存着一丝对同门师兄弟的情谊,不忍心下死手。
陈渡理解他的矛盾,但现实残酷:
“三爷,情义重要,但大局更重要。
若不能尽快解决他,只会有更多的仙家和无辜者受害。
我们必须找到两全其美,或者……至少是代价最小的办法。”
柳七忽然开口,声音清冷:
“那种‘枷锁’,结合了科技与邪术,或许并非无解。
若能近距离观察,或者拿到类似的设计图样,或许能找到破解之法。”
张九斤也插嘴道:
“对啊三爷,咱们现在知道敌人是谁了,也知道他被控制了,总比蒙在鼓里强。
咱们可以想办法把他引出来,抓住他,然后再研究怎么救他!”
黄三爷看着眼前这三个虽然年轻,却思路清晰、敢于行动的“外人”,心中百感交集。
他独自支撑太久,此刻终于有了可以分担重任的同伴,哪怕他们力量尚且弱小。
“你们……说得对。”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的犹豫渐渐被坚定取代,
“当务之急,是不能再让他为虎作伥。
俺们得想办法,找到他,制住他!
无论如何,要先把他从协会的控制中弄出来!”
叛徒之名已然坐实,矛盾进一步深化。
但目标,也从简单的对抗,增加了“拯救”这一更复杂、也更有人情味的选项。
接下来的行动,无疑将更加艰难,也更加考验智慧与抉择。
雪,不知何时停了。
铅灰色的云层中透出一丝微光,照亮了这片饱经创伤的雪原,
也照亮了四人眼中重新燃起的、更加明确和坚定的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