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散发着霉味和铁锈气息的废弃排水口钻出时，石星被眼前的景象短暂地夺去了呼吸。
这里并非他想象中肮脏混乱的贫民窟，也非整齐划一的工业区。眼前是一个由无数钢铁支架、复合材料板材、废旧飞船部件甚至大型植物根系纠缠而成的、巨大无匹的“立体丛林”。建筑毫无规律地向上堆叠、向外延伸，挤占了每一寸空间，形成令人头晕目眩的复杂结构。昏暗的、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和自制的灵能照明设备在阴影中闪烁，勾勒出扭曲的轮廓。空气里混杂着机油、廉价香料、烹饪食物、隐约的腐烂味，以及……数十上百种不同强度、不同质感的灵能波动。
这里就是“夹缝区”——星环之城宏伟结构之间的缝隙中，自然生长出的、不受完全控制的灰色地带。
“跟紧我，别乱看，别乱感知。”墨衡低声道，他已经换上了一件不起眼的、带着磨损痕迹的深色外套，收敛了所有属于学者的气质，此刻更像一个疲惫而精明的中年佣兵或小商人。
石星学着他的样子，拉起兜帽，低头走在墨衡身后半步的位置。他克制着自己下意识想要展开“灵能视界”的冲动，仅用普通感官观察着周围。
街道——如果那些在堆积物间蜿蜒曲折的、勉强可供数人并行的通道能被称为街道的话——异常拥挤。形形色色的人流穿梭不息：有穿着简陋工装、身上带着机油味的下层技工；有披着斗篷、遮掩面容、灵能波动晦涩不明的可疑分子；有大声吆喝着贩卖来历不明零件或怪异生物的摊贩；也有一些眼神锐利、腰间或背上明显佩戴着武器、三五成群走过的武装人员。
这里的建筑墙壁上涂满了杂乱的涂鸦和符号，有些是帮派标记，有些是简易地图，有些则是意义不明的警告或标语。高处的缆线上悬挂着晾晒的衣物和风干的奇怪植物，偶尔有小型飞行器或依靠反重力滑板的身影在建筑间的狭窄空域快速掠过。
“这里是‘锈疤区’，夹缝区相对‘温和’的边缘地带。”墨衡一边灵活地避开一个醉醺醺撞过来的壮汉，一边低声快速解释，“再往深处，有更混乱的‘绞索巷’，有黑市商人盘踞的‘暗流集市’，还有被几个大帮派控制的‘齿轮广场’。在这里，ApmRc的徽章不管用，拳头、灵能和情报才是硬通货。”
他们穿过一条散发着刺鼻化学气味的小巷，拐进一栋由报废货运集装箱堆砌而成的“大楼”入口。内部被改造得错综复杂，楼梯是焊接的钢板，走廊两侧是一个个用铁皮隔出的小隔间，里面传来各种生活噪音和隐约的灵能波动。
墨衡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他带着石星来到三楼一个角落的隔间前，用特定的节奏敲了敲门。门上一个不起眼的窥视孔闪了一下，随即门被打开一条缝。
开门的是一个独眼老者，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缺失的右臂换成了简陋的机械义肢。他警惕地看了看墨衡和石星，尤其是感知到石星身上那虽然被刻意压制、但仍有些“与众不同”的灵能质感时，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老墨？稀客。还带了只……雏鸟？”他的声音沙哑。
“疤脸，找个安静地方说话。”墨衡不动声色地将一小块纯度不错的灵能结晶塞进对方手里。
疤脸掂量了一下，咧嘴露出黄牙：“里面，老地方。规矩你懂。”
隔间内部比外面看起来宽敞一些，被一道厚重的帘子隔成内外两部分。外面堆满各种废旧零件和杂物，里面则是一个相对干净、有简单桌椅和一张吊床的小空间。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和金属保养油的味道。
“安全屋，临时用。”墨衡示意石星坐下，“疤脸是个情报贩子兼中间人，只要钱到位，嘴巴严，也不多问。这里暂时安全，但别待太久，夹缝区没有永远的安全屋。”
石星点点头，忍不住问：“我们来这里具体要做什么？躲藏，还是……”
“既是躲藏，也是学习。”墨衡从随身的包里取出水壶，递给石星，“你需要适应在复杂灵能环境下控制自己的能力，尤其是你新得的‘灵能视界’。这里就像一锅沸腾的、成分未知的浓汤，是练习分辨和过滤信息的绝佳场所。而且……”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需要通过疤脸这样的人，了解外面的风声。ApmRc对我们失踪的反应，其他势力有没有异常动向，尤其是……有没有关于‘特殊灵能者’或‘古代遗物’的流言。”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外面隐约传来喧哗声和灵能轻微碰撞的波动，似乎不远处发生了小规模的冲突，但很快平息下去，显示出这里自有其一套残酷而高效的秩序。
“休息一下，晚上我带你去‘暗流集市’外围看看。”墨衡说，“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除非我示意，否则不要有任何反应，更不要轻易使用你的能力去‘观察’。”
石星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听着外面传来的、属于“夹缝区”的、充满生命力的嘈杂声。这里的一切都与ApmRc研究中心那冰冷、严谨、充满监控的环境截然不同。危险、混乱，但也……自由。
他闭上眼睛，尝试着仅用听觉和基础的灵能触觉去感知周围。他能“听”到隔壁隔间里夫妻的低声争吵，能“感觉”到楼下某个小作坊里微弱的灵能焊接波动，能“嗅到”空气中至少五种以上不同来源的、微弱的血腥味和药味。
这就是真实世界的面貌吗？不再是实验室里被净化和隔离的样本，而是活生生的、混乱的、充满欲望和挣扎的众生相。
他意识深处的“观测者印记”安静地旋转着，没有主动反应，但石星能感觉到，它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记录着这些全新的环境“数据”。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刺痛感”从他左手腕传来。不是物理疼痛，而是灵能层面的“标记感应”。
石星猛地睁开眼，看向自己的左手腕。皮肤上没有任何痕迹，但在“灵能视界”的底层视角下，他“看到”了一个极其暗淡、几乎与周围环境灵光融为一体的、不断闪烁的淡红色光点。
那是……ApmRc内部紧急追踪灵印的残留反应！虽然墨衡已经用尽办法清除和屏蔽，但最新型号的灵印似乎有某种深层的、间歇性激活的机制，在特定环境（比如进入一个灵能背景异常复杂的区域）下，仍会释放出几乎无法被常规手段探测到的微量信号！
这个信号极其微弱，且一闪即逝，若非石星刚刚掌握了更敏锐的“灵能视界”，且印记增强了他的感知细节分辨力，绝不可能察觉。
“墨先生！”石星立刻低声预警，“我手腕上……还有残留的追踪信号，刚才闪了一下！”
墨衡脸色一变，瞬间来到石星身边，手指虚按在他手腕上，一股精纯的探查灵能注入。几秒后，他的眉头紧紧锁起。
“该死……是最新的‘深潜式’灵印。他们给你用了这个？看来对你的重视程度，比我想象的还要高。”墨衡的声音带着凝重，“这种灵印的信号释放毫无规律，且极度隐蔽，专门用于在复杂灵能环境下进行长周期、低概率的偶然性定位。我们之前的清除和屏蔽，只能压制它，无法根除。”
他立刻起身，对帘子外喊道：“疤脸！情况有变，我们需要立刻转移！”
疤脸的独眼从帘子缝里看进来，带着疑问。
“加三倍报酬，再给一个绝对干净的、没有记录的新身份证明，基础的就行。”墨衡快速说道，“另外，我需要知道，最近有没有陌生的、带着‘学院’（指ApmRc）味道的人在附近活动或打听消息。”
听到报酬数额和“学院”这个词，疤脸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舔了舔嘴唇，点点头：“成交。东西十分钟后准备好。至于‘学院’的人……昨天‘绞索巷’那边，确实有两个生面孔，灵能很‘干净’，也很‘锋利’，在打听有没有‘年轻、灵能特殊、可能带着老头’的组合出现。开价不低。”
墨衡和石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寒意。
追捕者，已经将网撒到了夹缝区。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