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塔早早就显露出独特的气质——她对星体运行与数算展现出惊人天赋,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她似乎总是热衷于追逐新知,却难以对旧事物保持持久的专注,仿佛一颗永远在探索宇宙奥秘的灵动星辰。
而亚当,除了守候黑塔以外,就是静观花盆中紫色桔梗花的凋谢与重生的交替,树梢蝉鸣从晨光中迸发,终湮灭于暮色,生命在守望中完成它的起落。
久而久之,亚当似乎明白了什么,但现在好像还不是时候。
时光如细沙般从指缝间悄然滑落,待到黑塔五岁生日这一天,母亲郑重地将两份礼物递到她手中——一台精巧的双目望远镜和一册星册。
平日里冷淡的黑塔,嘴角也微微扬起一抹弧度。
那天凌晨,黑塔拽着亚当登上阁楼,这里有一扇全景天窗,观星再方便不过。
她翻开手中那本泛黄的星图,将亚当拉到身侧,两人像分享秘密般,各自用一只眼睛透过望远镜的目镜观测星海。
月光如轻纱般倾泻而下,将两人互相依靠的身影温柔地揉搓在一起。
黑塔指着一颗星星,开口说道:“瞧见这颗亮得刺眼的星星没?它在2500万年就已经消失了,你现在看到的不过是它的残影罢了。”
“世界有太多的事物已经离去,但它们都在宇宙这幅巨大又冰冷的画上留下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褶皱。”
“怎么样,本天才的知识储备是不是让你叹为观止?”
“真是大开眼界啊我的小天才,如果我向着那颗星星快速前进的话,是不是能看到它的毁灭呢?”
“在见证它的毁灭之后返航的话,它是不是又能重组呢?”
亚当把手放在黑塔头上轻轻揉捏,语气既温暖又温柔。
“那是自然,想不到你还挺懂的嘛。”
“还有,给我把手拿开,谁是你的小天才!”
此刻的黑塔,脸颊仿佛被晚霞浸透般羞红,眼中闪烁着如星辰般奇异而慌乱的光。
“小黑塔,你的生日礼物,我好像还没给吧?”
亚当早就察觉到了黑塔内心的别扭,妈妈的望远镜,父亲的星图,自己这个做哥哥的还什么都没给呢。
亚当变戏法般地拿出一个发卡,上面点缀着几朵紫色的桔梗花,正是黑塔平日最喜欢的那种。
他轻轻用手挽起她耳垂后的头发,却被脸色通红的黑塔躲了过去。
“我…我自己可以的。”
黑塔侧着脸,月光轻轻地抚在她脸上,耳尖处如红宝石般鲜艳。
亚当轻轻握住黑塔的手,语气里带着止不住的温柔:“我这个当哥哥的,不可能什么事都让妹妹亲力亲为。”
他绕至黑塔身后,指尖轻柔地挽起她散落的乌发,将那枚带着紫色桔梗花的发卡小心翼翼地别在发间。
“很好看。”
在亚当目光的直视下,她愈发局促不安,脸色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最终,她仓促地偏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与逞强:“我、我去睡觉了,你自己一个人待着吧!”
话音未落,她便如受惊的小鹿般,几乎是逃也似的跑下楼梯。
走廊里回荡着她急促的脚步声,直至“咔嗒”一声,房门被迅速反锁。
她背靠着门板,心跳声如擂鼓般在耳畔轰鸣,仿佛连指尖都在微微发烫,羞赧与无措交织成一片滚烫的潮红,几乎要将她淹没。
“唔…丢大脸了。”
此刻的亚当,嘴角扬起一抹狡黠得逞的弧度,如偷腥的猫儿般心满意足地仰头望向苍穹。
浩瀚星河在夜幕中流转,璀璨星光如碎钻洒落,亚当凝视着那片跨越光年而来的虚无,心中思绪如暗流般翻涌。
“早已死亡,却在向我展示存在的星星吗?你不过是宇宙中一枚冰冷遗骸,却又为何,向我展示存在的骄傲?”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疑惑,如同夜风拂过未熄的火苗,明灭不定。
片刻之后,亚当缓缓走下楼梯,每一步都踏在光影交错的阶梯上,最终停驻在那扇紧闭的房门前。
门缝里漏出一线昏暗的光,仿佛将两个世界悄然割裂。
亚当倚着门缓缓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木门纹理。
“天才们漫步繁星,庸常者却连一处脚印都无法追及。”
亚当深知,黑塔与他并非同类。
年仅五岁的她,天赋如星辰般耀眼,家中门槛早被络绎不绝的访客踏得发亮,仿佛连门楣都浸染了旁人艳羡的目光。
而作为哥哥的亚当,站在这光芒的余晖里,望着她指尖流淌的智慧如泉涌,掌心却只攥着自己笨拙的平庸。
那些慕名而来的脚步声,像一根根细密的银针,在夜深人静时扎入他的心脏。
他害怕自己终将成为她身后模糊的影子,在世人惊叹的浪潮中,被无声地吞没。
于是,不安在胸腔里疯长,缠绕着每一次呼吸。
门板后沉默的黑塔,仿佛也透过门缝窥见他的心事,她的心随着他紊乱的心跳微微震颤。
伤感的情绪如藤蔓般缠上心头,但不知何处渗出的暖意,正悄然融化着这难堪的冰凉。
亚当起身凝视着那扇隔绝了视线的门板,嘴角却缓缓扬起,浮出一抹温柔的笑意,轻声道:“晚安,黑塔。”
声音如羽毛般轻轻落在寂静的空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缱绻。
与此同时,门后的黑塔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耳畔心跳如擂鼓。
她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着紊乱的呼吸,终于,一抹如月光般清浅的微笑自唇角悄然绽放,轻声回应道:“晚安,哥哥。”
“滴答”“滴答”
随着时间的流逝,黑塔与亚当越发亲近,甚至比亲兄妹还亲,但两人的差距也越来越大。
黑塔八岁,亚当十一岁,时光的潮水并未抚平他们之间的沟壑,反而在退潮时扩大了裂缝,亚当开始焦虑了。
黑塔常常带着亚当上阁楼看星星,她总爱趴着望远镜问:“考考你,那颗星星叫什么?”后来,她来得少了。
阁楼还是老样子:木梯吱呀响,窗边堆着旧星图,望远镜被亚当擦得发亮,但似乎再也反射不出两个人的身影了。
亚当一个人爬上阁楼,调好镜筒角度,却再没人抢着凑过来看。
他盯着星空发呆,心里明白,他们之间正悄悄竖起一道看不见的墙——像冬天窗户上的雾气,擦不掉,也穿不透。
亚当开始害怕,怕自己成了星海中的暗星,虽然同在苍穹,却始终追不上那束耀眼的光。
“滴答”“滴答”,他试着把日历往回撕,可是纸页却越翻越快,手总是追不上,到最后撕下来的日历堆成小山。
窗外的蝉鸣早已从盛夏叫到深秋,亚当似乎真的要追不上黑塔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