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高远,云层层叠,血腥早已散尽。
若小萌立在高空,一人一界,衣裙在风中飘飘。
天地之间安静得有些不真实,少了嘶吼,少了厮杀,甚至连曾经那种隐隐的压迫感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闭着眼,静静地听世界的声音。
人族城池正在重建,断墙残垣在重新堆砌;
荒废的灵田里有凡人弯腰种下第一批新谷;
武者们在各州安抚伤者,采药布阵,重修山门;
孩童在破城边追逐,声音清脆,毫不知晓不久前这里曾是血光覆盖的战场。
这一切,看上去很好。
但若小萌很清楚,这世界……仍旧在血鬼带来的创伤之后踉跄向前。
死去的人不会回来,被毁掉的一座座城、一片片族地,也不可能凭空复原。
就算血鬼全灭,人心中的阴影不会那么快消散,被扭曲的因果线依旧会在未来某个时刻突然爆发出难以预料的后果。
“只解决‘现在’,不够。”
她睁开眼,瞳孔清明,目光却像透过眼前景象,落在时间更深处的某一点上。
她掌控时间法则,不仅能在片刻中逆转战局,不仅能在一域之地重构时序。
只要代价足够,她甚至可以动摇“世界”的时间线。
只是这种事,从未有人做过。
也从未有界,承受过。
更何况,她必须保证一件事——。
血鬼,不得回溯。
若小萌抬起手,指尖泛起淡淡光纹。
那不是单纯的时间法则,而是时间之上,更细微的一层“选择”。
她可以简单粗暴地把整界时序倒推三个月,让一切回到三个月前。
但那样做,血鬼也会重来,血神的残影甚至可能在全新时间线中找到更诡异的生存方式。
所以,她要做的,是将“血鬼”这一类存在,从回溯的名单中排除。
让世界重来一次。
但让血鬼……只死一遍,而且死得彻底。
“系统。”若小萌在心中唤道。
神海深处,一道光幕轻轻亮起。
【检测宿主意图——进行全界时间回溯。】
【目标范围:太清界整体时序。】
【回溯跨度:三个月。】
【排除目标:所有‘血鬼’相关因果线。】
【警告:此行为将接近宿主当前极限。】
【警告:世界承载压力极大,稍有不慎,时序将崩坏。】
【确认继续?】
若小萌没有犹豫。
“确认。”
光幕震动,缓缓消散。
下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重压从四面八方挤来。
不是来自天地某一处,而是来自“时间本身”。
她的身体被定在半空,四周景象开始变得模糊。
山川、河流、城池、人影,全都像水墨画被人用水一遍遍刷过,轮廓变得淡薄,颜色渐渐抽离,仿佛随时都会从现实中褪去。
若小萌眼前浮现无数画面。
三个月来的一切,在她神海深处倒着向后翻卷:
城破、血战、血神横行、她出手逆转、斩杀主身、南方禁地、太清信仰之剑。
所有画面正在一幕幕退后,被她一条条收拢、打包、推离“现在”。
她不是在单纯回放记忆,而是在动“事实”。
世界的时间线,在她手中缓缓逆卷,如同巨大的河流被硬生生往上游推。
“排除血鬼因果线。”
她心念微动,时间长河中所有与血鬼相关的画面迅速被抽离出来,变成一缕缕独立的黑色烟线。
那些烟线代表血鬼的存在与行为。
若小萌伸手,一把抓住那些烟线。
“你们……”
“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五指一紧。
无数与血鬼有关的画面瞬间碎裂,归于虚无。
血鬼袭城的光景被抹去,血神污染天地的场面被抹去,人族尸山血海的场景被抹去——。
在“世界”的视角里,这些事情不曾发生。
在“时间”的记录中,这一段因果被暴力删除。
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当世界被回溯到三个月前时,所有人都不会记得血鬼浩劫,天空不会残留血色阴影,大地不会留下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
血鬼,只会以“曾经的可能性”的姿态,从此消失在所有时序之外。
这一切,仅仅只是开始。
随着血鬼因果被抽离,时间河流变得稍微顺畅一些,却仍旧滔天汹涌。
若小萌承受的压力却骤然暴涨。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骨骼发出细微的爆裂声,经脉在极度的规则挤压中发出尖锐的悲鸣。
神魂深处有一道虚影微微发白,那是时间权柄被推到极限的象征。
“还不够……”她咬紧牙关。
要做到“回到三个月前”,就得让整界所有存在的时间坐标,全部后移三个月。
人族、凡人、山川、江河、灵脉、风、雨……统统如此。
她抬起双手,十指张开。
时间的长河在她面前彻底展现。
不是虚幻的幻象,而是真实规则以她能理解的方式呈现——一条又一条光线交错、缠绕,构成复杂无比的“时间网”。
每一道光线,都是一个个体的时间。
每一处交织,都是因果的节点。
若小萌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意识与这一整张网重合。
“太清界。”
“回到三个月前。”
她吐字清晰。
时间网猛地一震。
刹那间,整个世界都发出难以察觉的嗡鸣。
凡人忽然觉得眼前一花;修士在打坐时突然心神一恍;
河水凭空多了一道浪,风在原地转了一圈。
若小萌只感觉自己像是被丢进了无数重漩涡中。
每一条漩涡都试图撕扯她的存在,让她成为回溯的一部分,被推回三个月前的那一点。
可她不能回去。
她是“操作者”,不是“被动者”。
她咬破舌尖,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又在神力牵引下化为一道浅金色的符文。
那是属于她自己的标记。
她用这一道血符,将自己从整个回溯系统中剥离出来,立在时间河流的上方,而不是被卷入其中。
她强行撑开双臂,像是在硬扛一个世界的重量。
“给我——”
“回去!!!”
声音炸开。
时间长河终于完全逆流。
三个月的时光,在短短几息之间被压缩、折叠,重新塞回过去的位置。
太清界外表看不出任何异状,可在更深层次的规则中,整个大世界像是突然“跳”了一下,从现在,跳到三个月前。
血鬼相关的时间线已被提前抽离,所以在这一次“跳跃”中,它们根本没有随行资格。
世界回到了三个月前。
血鬼……却留在了“被抹除的时间碎片”中,无处可去,只能在虚无里逐渐消散。
这一刻起,太清界的过去、现在、未来……都将只有人族、诸族与天地自身的问题,再不含血鬼之乱。
回溯完成的刹那——
若小萌的身体猛地一晃。
她的喉咙一甜,一大口鲜血险些喷出,却被她硬生生逼了回去。
视线一阵黑暗。
耳边嗡鸣不止,像无数人同时在低语,又像无数条时间线在她耳畔呼啸而过。
她知道,这是她能做到的极限。
再多一丝,她不是昏迷,而是——灰飞烟灭,连存在痕迹都被时间自己吃掉。
“……还在。”
她缓缓垂下手,手指微微发抖,却勉强稳住自己的躯体。
她俯视大地。
眼前的世界,已经变了。
城墙不再是残缺模样,而是在按部就班地修缮,工匠们忙碌,远处商队行走,边军巡逻,战备森严,却没有血鬼袭城的焦灼气息。
某些本该倒塌的宗门山门仍屹立,某些本该死去的修士还活得好好的,某些曾经化为废墟的村庄仍有炊烟升起。
若不看她自己,谁都不会知道——。
这个世界已经被“重启”过一次。
只是,血鬼不在。
血神不在。
那一段曾经染红天地的惨烈历史,从所有人记忆中被温柔而暴力地剥离,只剩下躺在时光深处的零碎残影,只有站在时间之上的她,看得见。
“这样……就够了。”
若小萌轻声说。
她没有悲伤,也没有自怜,语气依旧冷静,甚至带着一点很难察觉的疲惫。
这一切,都是她选择背负的事。
既然选择,就不会抱怨。
她收敛气息,缓缓转身,朝北方望去。
那里,是北国,是神塔,是她作为“太清神主”的位置所在。
世界已经被她整理到“可以自行运转”的程度。
北国上空,神塔巍然。
若小萌一步迈出,下一瞬已经立于神塔之巅。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隐藏行迹,而是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让所有能看到神塔的修士,第一眼就能发现——神主已归。
她抬起手,轻轻按在塔身的一块古老石纹上。
隆——。
神塔震动,一道道光纹向四面八方扩散。
这是神主发布最正式讯令的方式之一。
很快,天下各州凡有神塔投影之处,皆有一缕光芒升起,映照天幕,传出同一条讯息:
——神主若小萌,于北国神塔宣布闭关。
闭关。
消息传开的瞬间,无论是高阶神境,还是普通修士,抑或普通凡人,都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心中莫名安定。
“神主要更强了吗?”
“神主之前已经强得可怕了,还要闭关?”
“那我们岂不是更不用怕什么乱子?”
有人羡慕,有人敬畏,也有人在心底松了口气。
“神主都能安心闭关,说明天下已安稳一段时间了。”
没有人知道,她闭关,是因为刚刚把整个世界的时间线扭了一遍。
没有人知道,她此刻还能站着说话,已经是极限之上的奇迹。
若小萌收回按在塔身上的手,神色平静,像只是安排了一件寻常事务。
她转身,走向神塔内部最深处的一间密室。
那是只属于神主的闭关之所。
门扉在她身后悄然合拢,隔断了外界的视线与声音。
密室中没有多余装饰,只有一方石床、一处静坐之地、一扇小小的窗,能看见很窄的一片天。
若小萌走到石床前,缓缓坐下。
她最后一次感应世界的状态——。
血鬼因果线消失;
各地秩序渐稳;
人族无大乱象;
天地意志平静如常。
一切都在良性轨道上。
她终于放下心。
“接下来……就是我的修行了。”
她闭上眼,神魂沉入体内,压下所有外放的感知,彻底与外界隔绝。
神主若小萌,从这一刻起,正式进入闭关。
世人只知道——。
太清有神主在,天下可安。
却不会知道,在那安稳背后,曾经有一个人,以近乎自毁的姿态,牵动过整个位面的时间线,只为让这个世界少承受一次灭顶之灾。
而她将这段真相,连同那被抹除的血色过去,一同锁进了时间深处。
【检测到时间意志是否融合】。
若小萌【融合】。
【融合中……】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若小萌脑海中回荡,仿佛来自深渊,也仿佛来自星空。
她的意识被拉扯、撕裂、重塑,像是被塞进了一具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又像是整个人被抽空了,置身于一场无法醒来的梦魇之中。
【融合完成。恭喜宿主与“世界意志·诡镜核心”绑定成功。】
刹那之间,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大力量轰然坠落进她的灵魂深处。
她猛地睁眼。
眼前的世界,已经完全变了。
天空是血红的,太阳倒挂在天顶,光线扭曲成一圈圈螺旋。
四周的树木不再向上生长,而是倒吊于地,树根在空中不断蠕动,仿佛血脉般脉动不息。
地面之上,山峦反卷,河流上涌,鸟儿倒飞,鱼跃云端,一切都和她记忆中的世界完全相反。
“不对劲……”她低语,声音却是反着的,仿佛从深井中传来一声回响。
她抬起手——右手,却是左手的位置。
她低头一看,整个人的左右竟然都被调转过来,就像是……她进入了一面镜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