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屋内的女兵们顿时一个个面如土色。
女兵们互相交换着眼神。
班长扫向门口。
堵在门口的女兵们下意识地让出一条通路。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到门外的脚步声远去,门口的女兵们才稍稍松了口气。
大家同住一个宿舍几个月了,平日里一起流汗,一起吃苦,基本上都比较熟悉。
此刻,她们围到病床边,七嘴八舌地关心起来。
“知余,你感觉怎么样?”
“好点了吗?”
“医生怎么说?”
“严不严重?”
“还有,你饿不饿?”
“想吃什么?我们去给你打点?”
对于班长刚才那番话,大家心照不宣,谁也没有主动提起。
江知余看着围在床边的战友们,听着她们关切的问候,眼底泛起了难言的感动和愧疚。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
“哎呀,都是战友,这么客气做什么呀。”
一个女兵连忙摆手。
“对啊对啊,人没事就好。”
“都是一个班的姐妹,没必要说这些客气话。”
“不过……”
还是有人忍不住问出了大家心底的疑惑,“知余,你为什么非要自己偷摸着加练啊?”
“考核不是都已经结束了吗?”
“而且这次也没末位淘汰机制,这么拼命做什么?”
“对呀对呀,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啊。”
面对大家关切又带着探究的目光,江知余的头垂得更低了。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病号服的衣角,“我……我昨天考核是最后一名。”
她停顿了一下,“我不想……不想每次都拖大家的后腿。”
女兵们都愣了一下,连带看向江知余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在她们以往的印象里,江知余就是那种体能成绩平平,但每次考核都能稳定发挥的那种气运之子。
但其实,就算江知余在她们之中体能不算出众,但在之前的新兵营,表现也是相当亮眼的。
主要是看跟谁比。
说实话,之前被淘汰的李红梅,平日里各项体能训练表现都比江知余要稍好些。
但李红梅最终考核因为失误,排名却落在了江知余后面。
因此李红梅被淘汰时愤愤不平,但她也没直接找江知余的麻烦。
反而是去挑衅同期兵里拔尖的夏如棠,认为她占了太多风头。
夏如棠算是这一批新兵里,公认拔尖的那一拨人。
在男兵里也是叫的上号的那种。
各项成绩优异得让人难以望其项背。
女兵里排第二的是李正兰和一班的李岭,她们仅次于夏如棠,体能战术各方面能力都很突出。
但李正兰性格开朗随和,愿意跟战友们打成一片,人缘极好。
反倒是夏如棠。
性格非常冷淡,平日里话语极少,干什么都显得有些独来独往。
好像也就活泼开朗的路嘉能跟她走得近一点。
虽然大家内心深处稍许有些嫉妒夏如棠,嫉妒她那惊人的天赋,和永远稳定的情绪和淡定姿态。
但没人真正讨厌她。
因为她虽然冷淡,从不主动与人结交攀谈。
但不管谁在训练中遇到困难,只要是她看见了,她总是第一个默默出手帮扶的。
不管是之前训练伤了胳膊的路嘉,还是这次的江知余。
夏如棠的人品和担当,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一点不质疑。
此刻,看着病床上因为不想拖后腿而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的江知余,再想到班长那连坐的惩罚。
女兵们心情复杂。
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安慰?
鼓励?
还是埋怨?
似乎都不太合适。
房间里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之中。
夏如棠率先打破了寂静,“体能差就好好练。”
此言一出,大家都面面相觑。
似乎都觉得夏如棠这话实在是太直白了一些。
江知余虽然体能差了点,但平时谁有事她都热心帮忙,人缘很好。
这话是能说的?
夏如棠目光落在江知余身上,“既然你能留下来,就说明你有可取之处。”
“发挥长处,补足短处,才是你如今应该做的事。”
“自怜自艾没用。”
江知余的脸一下子红了,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的军绿色床单,指节微微发白。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就在这时,夏如棠突然话锋一转,“等你恢复之后,我陪你练。”
江知余猛地抬头,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你,你陪我?”
“班长说得对,我们是一个班的战友,理应互帮互助。”
夏如棠说完,扫过宿舍里每一个女兵,“大家也一样,有需要尽管和我开口。”
此话一出。
女兵们看向夏如棠的眼神都变了。
刚才还觉得她刻薄不留情面。
现在却品出了别样的滋味。
那些目光里有惊讶,有审视。
大家都在打量这个平日里总是独来独往的战友。
她瞧着冷漠,其实还挺有个性的。
赵小琳悄悄对李正兰比了个口型。
李正兰没说话,只勾了勾唇。
病房里因夏如棠这句话再度陷入短暂的寂静。
只听得见窗外偶尔传来的操练口号声。
江知余的嘴唇微微颤抖,眼眶更红了。
她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好,谢谢你,如棠。”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门边的路嘉突然开口,“加练怎么能少了我?”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病床前,拍了拍江知余的肩膀,“我耐力好,以后晨跑我也陪你。”
“我射击成绩还行。”李正兰也走上前,“知余,以后训练场,我教你技巧。”
“我单杠还可以……”
“我战术动作比较标准……”
一时间,女兵们纷纷开口。
原本沉闷的病房突然热闹起来。
这个说要教这个。
那个说要陪练那个。
仿佛江知余的伤病成了凝聚整个集体的契机。
夏如棠静静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唇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表情恰好被路嘉捕捉到。
她冲夏如棠竖了竖大拇指。
“不过知余,你得答应我们一件事。”
李正兰突然正色道,“以后加练必须告诉我们,不能再一个人偷偷来了。“
江知余连连点头,“我保证,再也不会了。”
“好了好了,让知余休息吧。”
路嘉看了眼时间,“咱们轮班照顾,今天我先留下。”
“你们回宿舍休息。”
女兵们点点头。
临走前又嘱咐了几句后,才陆续离开。
夏如棠走在最后,快到门口时,江知余突然叫住她,“如棠!”
夏如棠回头。
“谢谢你。”江知余真诚地说。
夏如棠轻轻点头,“好好休息。”
大家各自走后,路嘉走到床边问道,“知余,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知余抿紧发白的嘴唇。
昨日训练场上那令人无地自容的一幕,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是四百米障碍的最后一关。
两米高的障碍墙。
她已经失败了两次。
这是第三次尝试。
但她的双腿像是灌了铅,肺部火辣辣地疼,她仍旧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向上一跃!
手指堪堪够到墙头,小臂却传来一阵难以支撑的酸软。
紧接着,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她嘭的一声重重摔进沙坑里。
瞬间激起一片沙土。
“江知余,二分四十七秒!最后一名!”
教官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在记录板上划下了她无法接受的现实。
她趴在沙坑里。
汗水沙土和屈辱的泪水混在一起,黏在脸上。
视线模糊中,她看到了不远处那些男兵脸上的鄙夷。
“女兵嘛,别要求那么高。”
“再说了,就这样瘦瘦弱弱的,要求就别太高了。”
那些声音里带着大度的宽容。
这宽容像一记耳光,比任何直接的嘲讽都更让她难堪。
在新兵连,她曾是优秀代表。
是能从团长手中接过奖状的尖子。
可侦察连这个尖子云集的地方,彻底将她的自信击得粉碎。
每一次考核,每一次训练,她都拼尽全力。
却仿佛永远在队伍的末尾挣扎。
她不由得想起被淘汰的李红梅。
李红梅平日训练表现其实比她稍好,最终考核却因致命失误排名落后。
李红梅离开时那不甘愤懑,此刻无比清晰地灼烧着她的记忆。
下一次呢?
如果下一次考核,自己稍有闪失,那个离开的人,会不会就是她江知余?
正是这种不甘于垫底的执念,她才能想到最笨拙的方式。
她选择偷偷加练!
哪怕只能多翻过一次那座墙,多缩短一秒时间。
似乎也能向所有人证明,她并非无可救药,她还在拼命追赶。
于是,当夜幕深沉,查寝的脚步声远去后,她鬼使神差地溜出了宿舍。
月光下的障碍场显得格外肃穆,也格外冰冷。
她不敢去碰可能发出声响的器械,便选择在旁边的跑道上进行折返跑和深蹲。
一次次冲击着自己的耐力极限。
汗水很快浸透了她的作训服,夜风一吹,冷得她直打哆嗦。
就在她感觉双腿如同踩在棉花上,快要支撑不住时,远处忽然射来一束巡逻手电的光柱!
她心中一惊,违反纪律私自加练若是被抓到,后果不堪设想!
情急之下,她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进训练场旁边茂密的草丛里。
她迅速趴下,屏住呼吸,连心跳声都觉得震耳欲聋。
手电光柱在附近扫了几下,巡逻士兵的交谈声渐行渐远。
直到确认安全,她才敢稍微放松。
然而,就在这时,一股钻心的疼痛猛地从左小腿爆发开来。
肌肉剧烈地痉挛收缩,痛得她眼前发黑,几乎要叫出声来!
她死死咬住嘴唇,双手用力去掰扯抽筋的脚掌,试图缓解这突如其来的剧痛。
可也许是过度训练导致肌肉早已超出负荷,也许是夜里的低温加剧了症状,痉挛非但没有缓解,反而迅速蔓延,整条腿都变得僵硬不听使唤。
紧接着,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头顶,冰冷的汗水瞬间布满额头。
她想呼救,嗓子却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黑暗如同厚重的帷幕,迅速吞噬了她的意识。
之后她刚刚恢复意识,就听到了路嘉的声音。
她喊不出来,所以才抓紧草丛使劲摇晃,企图以此引起路嘉的注意。
只是此刻,在面对路嘉关切的目光时,她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路嘉见她为难的样子,无声叹了口气,“不想说就不说,没关系的。”
江知余垂着头。
情绪异常的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