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朱棡谋害太子妃案,如同在年节余韵未散的紫禁城内,引爆了一颗无声的惊雷。其性质之恶劣,手段之阴毒,意图之险恶,令朱元璋勃然震怒,也令整个朝野为之噤声。
涉案的太医院副使、晋王府长史等人,在锦衣卫诏狱中没过两日,便“招认”了全部罪行,随后便以各种“合理”的方式悄无声息地消失于人世。晋王朱棡被削去王爵,废为庶人,圈禁于凤阳高墙之内,非死不得出。其王府属官、护卫将领被清洗大半,太原藩府势力几乎被连根拔起。
雷霆手段,冷酷无情。这是朱元璋对敢于挑战国本、祸乱宫闱者的最严厉警告。经此一事,原本因太子监国而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无论是其他藩王,还是朝中别有用心之辈,都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收敛了爪牙,变得异常安静。秦王朱樉称病,深居简出;燕王朱棣更是上表请罪,言称御下不严,致使有小人勾结晋王府,惊扰圣驾,自请罚俸,并迅速将几名与晋王府有过往来的北平属官调离要职,撇清关系。
朝堂之上,风向为之一变。太子朱标因祸得福,其仁孝、稳重的形象,以及在此次事件中表现出的(虽实为朱雄英主导)对后宫、对皇权的坚定维护,赢得了更多朝臣的认可和同情。而真正洞察内情的高层,则更加清晰地看到了站在太子身后,那位年仅八岁皇长孙的可怕能量——洞察先机,谋定后动,出手狠辣,一击毙命!
暖阁内,朱元璋的气色似乎因这场雷霆肃清而好了不少,但眼神深处的那份疲惫与冷厉,却愈发浓重。他看着侍立在侧的朱雄英,目光复杂难明。
“英儿,此次……多亏你了。”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若非你心细如发,洞悉奸谋,你母亲她……只怕凶多吉少。”
“此乃孙儿分内之事,不敢居功。”朱雄英垂首答道,语气平静,“只是未能防患于未然,致使母妃受苦,父皇忧心,孙儿心中甚是不安。”
朱元璋摆了摆手:“魑魅魍魉,防不胜防。你能在事后迅速厘清,揪出元凶,已是大功。”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老三……唉,利令智昏,自取灭亡。只是经此一事,朕这些儿子们……怕是更要各怀心思,这朝局,难得安宁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帝王的孤寂与无奈。
朱雄英沉默片刻,抬头看向皇祖父,目光清澈而坚定:“皇爷爷,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诸位皇叔乃皇祖父亲封,只要谨守臣节,为国屏藩,朝廷自当倚重。若有人再生异心,便是自绝于宗庙,自绝于天下。父亲监国,秉持公心,又有皇祖父圣心独照,些许宵小,翻不起大浪。”
他没有趁机进谗言,也没有妄加评论,只是重申了“朝廷大义”和“君臣本分”,这反而让朱元璋更加放心。
“你说得对。”朱元璋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标儿仁厚,经此一事,威望虽有提升,然终究……缺了些杀伐之气。这朝堂,这天下,光靠仁德,是镇不住的。”
他站起身,走到朱雄英面前,目光如炬,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英儿,你年岁虽小,但见识、手段、心性,皆非常人可比。如今你父亲监国,诸事繁杂,北疆、东南、新政千头万绪……你可愿,再多替你父亲,也替朕,分担一些?”
来了!朱雄英心中凛然。他知道,经过晋王案,皇祖父对他的信任和期许,已经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不再仅仅局限于“聪慧孙儿”或“辅佐太子”的范畴。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任何推辞,郑重躬身:“为皇祖父分忧,为父亲分劳,乃孙儿本分!孙儿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好!”朱元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朕欲命你,以皇长孙身份,代朕巡视图畴,观风问俗!”
代天巡狩!
这四个字,重若千钧!这并非一个正式的官职,却代表着无上的信任和权力!意味着他可以代表皇帝,巡视特定的领域,考察实际情况,甚至拥有一定的临机处置之权!
“不知皇爷爷欲命孙儿巡视何处?”朱雄英沉声问道。
朱元璋走到悬挂的巨幅地图前,手指划过几个关键区域:“其一,工部将作监及‘格致创新’相关工坊。此乃你一手推动,如今进展如何,有何难处,需你亲自去看,去推动!那‘燧发枪’之事,更是重中之重!”
“其二,”他的手指移到东南沿海,“信国公汤和已在浙闽整顿水师,剿倭略有小成,然海防建设、水师战力,究竟到了何种程度?未来该如何发展?你既有海防之议,当亲往沿海要地,实地勘察,为朝廷下一步决策,提供依据!”
“其三,”他的手指最后在运河沿线点了点,“漕运新法已在淮安至徐州段试行数月,成效与弊端几何?能否推广?亦需明察!”
工政、海防、漕运!这三个领域,皆是当前朝廷最为关注,也是朱雄英之前着力最深、最具影响力的方面!朱元璋此举,无疑是要将他彻底推到台前,让他以自己的眼光和能力,去实地检验和推动自己的政策构想,积累真正的政绩和威望!
这不是简单的历练,这是一种近乎托付的认可!
“孙臣,领旨!”朱雄英压下心中的激荡,肃然应命。
消息传出,再次引发朝野震动。皇长孙代天巡狩!巡视的还都是关乎国计民生的核心领域!这意味着什么?只要稍有政治嗅觉的人都明白,这位年仅八岁的皇长孙,其地位和权柄,已然超越了寻常皇子,甚至开始隐隐与监国太子形成某种特殊的“双核”格局!
无人敢反对。晋王血淋淋的下场就在眼前,皇长孙展现出的能力与手段更是令人心悸。此刻跳出来质疑,无异于自寻死路。
朱标对此自然是全力支持。他深知儿子的能力远超自己,由他亲自去推动那些新政,再合适不过。他亲自为朱雄英挑选了随行的护卫、属官,其中不乏东宫心腹和精通工、兵、漕事务的干吏。
离京前,朱雄英先去探望了母亲常氏。经过停用毒药和悉心调理,常氏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虽然依旧虚弱,但已无性命之忧。看着儿子稚嫩却坚毅的面庞,常氏眼中含泪,既有担忧,更有骄傲。
“我儿……长大了。”她握着朱雄英的手,虚弱地说道,“出门在外,万事小心。”
“母亲放心,儿臣晓得。”朱雄英轻声安慰。
洪武十六年二月,春寒料峭。一支规模不大却精悍异常的队伍,悄然离开了南京城。皇长孙朱雄英,以代天巡狩之名,踏上了他真正意义上介入帝国实务、展现自身峥嵘的旅程。
他的第一站,便是城西的工部将作监研究坊。
得知皇长孙亲至,李翼和众匠人早已等候在坊外。如今的将作监,气氛与以往截然不同,充满了活力与干劲。
朱雄英没有过多寒暄,直接进入了正题。他仔细查看了改良后的织机生产情况,询问了推广中遇到的困难;视察了新式鼓风炉和初步改良的炼钢流程;最后,他来到了最核心的密室——燧发枪研发车间。
这里汇聚了将作监最顶尖的工匠。看到朱雄英,尤其是看到他带来的、那张经过他进一步细化完善的燧发枪结构图时,所有工匠都激动不已。
“殿下!”老匠师捧着一支已经初步打造出核心部件的样品,声音颤抖,“依照殿下图示,这击发机构……我等已反复试验,成功率已有五成!只是这弹簧之力,燧石打磨,尚需精益求精!”
朱雄英拿起那粗糙的样品,仔细端详。虽然还很原始,距离实用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方向是对的!他勉励了众匠人一番,当场解决了几个他们提出的技术难题(主要是材料和加工精度方面的思路),并承诺会协调户部,进一步加大资金和优质材料的投入。
“此物,关乎大明国运!”朱雄英环视众人,语气凝重,“望诸位勠力同心,早日制成可堪大用之器!功成之日,孤必亲自为诸位向皇祖父请功,封妻荫子,不在话下!”
“愿为殿下效死!为大明效死!”众匠人热血沸腾,齐声呐喊。
离开将作监,朱雄英站在高处,回望那片日渐扩大的工坊区,心中豪情涌动。这里,是他改变这个时代的起点之一。
接下来,他将前往东南沿海,直面波涛汹涌的大海和神出鬼没的倭寇;他将巡视运河,审视关乎帝国经济命脉的漕运改革。
代天巡狩,并非游山玩水,而是真正的考验与征程。他将用双脚丈量这片土地,用双眼观察这帝国的肌理,用智慧与魄力,去解决实际问题,去推动他心中的宏图伟略。
潜龙,已离深渊,开始在这广袤的天地间,展露其必将震惊世人的峥嵘头角。应天城的风云,已被他甩在身后,而整个大明的未来,正等待着他去亲手描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