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从床上坐起身,额角突突地跳着,太阳穴像是被冰冷的针细细碾过。那个梦境——如果还能称之为梦的话——的余波仍在她的神经末梢窜动,可可利亚绝望的质问、星核冰冷的蛊惑,还有那个魔法师温暖而坚定的光芒……无数声音和画面在脑海里混成一团粘稠的漩涡。
“又是那个声音……这个梦也太诡异了……” 她低声喃喃,用力揉了揉脸颊,试图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沉重情绪从感官上剥离。
继续躺下只会被残留的寒意吞噬。星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起身,没有惊动再次陷入浅眠的三月七。她需要空气,需要脚踏实地的感觉,需要任何能把她锚定在“此刻”的现实事物。
推开房门,走廊里只有几盏应急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木质地板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呻吟,空气中飘荡着旧建筑特有的、混合着木头、尘埃和淡淡霉味的沉降气息。
就在她准备下楼时,余光瞥见了走廊尽头,倚在窗边的一个身影。
时雨侧对着她,望着窗外磐岩镇几乎一成不变的“夜色”。他没有穿那身醒目的品红装甲,只是简单的深色便装,但腰间那个品红色的帝骑卡盒依然静静地别在那里。他手里似乎把玩着什么,指尖有微不可察的品红色光屑如沙漏般流泻又消散。
他看起来不像刚刚醒来,倒像已经这样站了很久,久到与走廊的阴影和窗外永恒的地下黄昏融为了一体。
似乎察觉到视线,时雨转过头。他脸上没有惊讶,只是冲星很浅地点了点头,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顿了一瞬,随即了然。
“看来今晚,‘噪音’有点大?”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在寂静的走廊里却异常清晰。
星走到他身边,也靠在窗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不是噪音……是对话。很……沉重的对话。” 她没有具体说,但直觉告诉她,时雨明白她在指什么。
时雨没有追问,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有时候,过于强烈的‘信号’,会穿透意识的屏障,尤其是在……‘接收器’本身就有特定频率的时候。” 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然后指了指楼下饭店门口的方向,“另外一位守夜人,似乎也接收到了某些‘干扰’。”
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歌德大饭店略显破败的门口,布洛妮娅·兰德正静静伫立。她没有穿戴全套铁卫盔甲,只是穿着内衬的制服,外套搭在手臂上,身姿却依旧挺拔如松。她仰着头,望着上方岩层缝隙中透下的、那一点点可怜的人造天光,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却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
“要去打个招呼吗?” 时雨提议,语气随意,但眼神却带着一丝鼓励,“深夜容易滋生孤独,而孤独……往往会让一些声音变得更大。”
星明白他的意思。她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两人走下吱呀作响的楼梯,推开厚重的木门。夜间微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混杂着地下世界特有的金属和尘埃的味道。
布洛妮娅听到脚步声,迅速转身,手本能地按向腰间。看到是星和时雨,她紧绷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但眼中对周围的警惕和某种更深沉的疲惫并未褪去。
“……你们也睡不着?” 布洛妮娅的声音有些干涩,她清了清嗓子。
“被一些……遥远的‘回声’吵醒了。” 星选择了一个模糊的说法,走到布洛妮娅身边,也学着抬起头。那些所谓的“天光”,不过是上层区巨大照明系统通过复杂通风井道折射下来的残光,稀薄得几乎无法照亮任何东西,却依然是地下为数不多能提示“外界”存在的痕迹。
布洛妮娅沉默了片刻,低声说:“我一直在想母亲的话……还有奥列格首领,以及希儿小姐说的那些事。”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铁卫徽章冰凉的边缘,“我在想,如果守护的职责,与守护的对象所承受的痛苦,最终变成了对立的两面……我该怎么选择。”
她的问题没有具体的指向,却又似乎包含了一切。这不仅仅是她个人的困惑,更是那个梦境内,可可利亚所挣扎的核心。
时雨没有靠近,只是靠在门框上,像一个安静的旁观者。但他的存在本身,就仿佛一种无声的支撑。
星想起了梦中那个魔法师最后的话语,想起了可可利亚眼角那滴不可思议的泪。她斟酌着词语,缓缓开口:“也许……真正的选择,并不是在‘职责’和‘情感’之间二选一。”
布洛妮娅看向她。
“也许,”星继续说道,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岩层,看到了永冬岭上的王座,“是找到一种方式,让职责不至于冰冷到冻结人心,让情感不至于灼热到焚毁理智。就像……” 她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比喻,“就像既要抵御风雪,又不能让自己变成风雪本身。”
布洛妮娅浑身轻轻一震。这句话,无意中精准地击中了她内心最深的恐惧——害怕自己最终会走上与母亲相似的道路,在“正确”的冰原上迷失人性的温度。
“变成风雪本身……” 她重复着,声音轻得像叹息。
这时,时雨插话了,他的语气依旧平缓,却带着一种洞察事实的锐利:“布洛妮娅,你母亲签署撤离令的时候,或许也相信那是唯一‘正确’的选择。但‘正确’就像一把尺子,如果只用来衡量得失和效率,却忘了去丈量每一个被衡量者的痛苦和失去,那么这把尺子量出的‘未来’,注定是倾斜的。”
他站直身体,目光扫过两位女性:“星核的低语,本质就是一种极致的、剔除一切‘杂音’的‘效率逻辑’。它许诺的永恒安宁,是以彻底泯灭‘变化’、‘情感’和‘不确定性’——也就是生命本身最核心的特质——为代价的。对抗它,或许需要的不是更强大的力量,而是……”
“……而是绝不放弃去理解每一份痛苦,去尊重每一个‘错误’的选择,去相信哪怕在绝境中,人心仍能找到出路的那份‘不效率’的固执。” 星接了下去,她感到体内那颗星核碎片微微发热,仿佛在共鸣。
布洛妮娅久久没有说话。她看着眼前两位来自世界之外的旅人,看着他们眼中没有丝毫虚伪的坦然与理解。那股自从来到下层区就开始啃噬她的、冰冷的孤立感,似乎被这深夜中简单的三言两语,撬开了一道缝隙。
温暖而真实的空气,流淌了进来。
“我……明白了。” 她最终说道,声音依然很轻,却比之前多了一丝力量,“至少,我明白了自己不该成为什么样的人。至于该成为什么样的人……” 她看向磐岩镇沉睡的轮廓,看向那些在困顿中依然努力生存的人们,“我需要用眼睛去看,用心去听,就像你们一样。”
三人不再交谈,只是并肩站在歌德大饭店的门口,沉默地望着这片地下世界永恒的“黄昏”。远处传来不知名的机械规律运转的嗡鸣,更近处有夜风穿过金属管道发出的呜咽。
这不是问题的终点,甚至不是起点。
但这或许是一个重要的岔路口:在这里,一位铁卫的继承者开始质疑冰冷的教条;一位星的载体开始理解共鸣的深意;而一位路过的假面骑士,则安静地见证着,人心的微光如何在绝对的寒冷逻辑面前,顽强地闪烁着。
时雨摸了摸腰间的卡盒,感受着其中某张卡片尚未完全平息的、属于魔法师的温暖余韵。他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