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三刻,韩清正终于踏进家门。
林氏早已吩咐厨房备好晚膳,特意唤了韩相宜一同用饭。饭桌上,三人各怀心思,碗筷碰撞声在寂静的厅堂里格外清晰。
待碗碟撤下,韩相宜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眸望向韩清正二人,烛光映照下,她的眼眸清澈而坚定,纤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微微颤动着。
“爹、娘,”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女儿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说。”
韩清正与林氏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他们这个素来温婉的女儿,今日神情格外凝重。
韩清正放下手中的茶盏,林氏也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
韩相宜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女儿想退了与谢家公子的婚事。”
“啪嗒”一声,林氏手中的茶盏跌落在地,碎瓷片四处散开来,她猛地站起身,声音颤抖:“沛儿,你,你怎的突然想退婚了?”
日间与谢永泱私谈后,她已明确表明了退婚的意愿,侯爷亦洞悉了所有内情,决心斩断与镇国公府的联姻之约。
今晚,他们特意召来韩相宜共进晚膳,正是为了向她传达这一决定。
可是韩相宜竟先一步提出了退婚,这出乎意料的举动令他们困惑不已。
难道韩相宜已窥见了某些内情?
林氏忧心忡忡,忧虑如同蔓延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她轻声而关切地询问:“乖女,可是发生了什么?”
韩清正亦是焦急而关切地看着韩相宜,似乎想从女儿的眼神中探寻出答案。
韩相宜眼神安抚他们,“爹娘不要担心,女儿一切安好,无事发生。”
“退婚是女儿经过深思熟虑后的想法,绝非心血来潮、轻率决定。”
她语气坚定:“女儿与谢家那位嫡长孙,虽有婚约在身,实则没有感情的基础,与陌生人无异。”
“婚约在身,如缚枷锁。”
说到此处,韩相宜不禁眼眶泛红,声音略微低沉:“爹娘,这段时间以来,女儿内心饱受煎熬,女儿还不想那么早就嫁人,女儿想在爹娘身边多待些时日。
“女儿辜负爹娘的心意了。”
韩相宜的话语虽半真半假,却饱含真情,林氏与韩清正心中动容。
两人对视一眼,韩清正微微点头示意,林氏抹着眼泪,随即开口:“好,那就退婚!”
这正好合了他们的意,原先还在担心韩相宜知道退婚之事会胡思乱想,这样一来,倒不会了。
一切都在韩相宜的预料之中,她并未表现出丝毫惊讶,只是轻轻掩住嘴唇,低声说道:“谢谢爹娘的理解。”
韩清正面色坚定,郑重承诺道:“沛儿不必担心,爹爹这几日就会亲自前往镇国公府,退了这门婚事。”
待韩相宜离开后,韩清正猛地一掌拍在桌上,语气低沉而坚决:“夫人,明日你就去镇国公府递个帖子,咱们必须尽快了结这桩婚事。”
......
京城地域辽阔,消息传播速度十分异常迅速,特别是一些风花雪月之事,更是如飞鸟般快速传播开来。
这几日,有一则消息悄然在京城内流传开来。
据说镇国公府的嫡长孙谢永泱,与威远侯府大小姐韩相宜的婚约恐是要黄了。
说是有位德高望重的高僧,根据谢永泱和韩相宜的流年运势,推算得出二人的命数并不相和,不适宜结为夫妻。
不过两家要是仍然希望联姻,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解决之道便是让谢永泱改娶侯府的二小姐韩贤如。
据高僧所言,韩贤如和谢永泱的命数恰好相互契合,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
这番言论正是出自韩贤如之手,是她让玉蝉散布出去的。
还别说,这个说法居然真的得到了许多人的信任。毕竟人的运势本就变幻莫测,再加上韩相宜和谢永泱多年来一直身处异地,彼此见面的机会甚少,所以命数不合的情况倒也说得过去。
况且这样的事情在京城世家中并非罕见,世家联姻不仅仅关系到两个人的幸福,更牵扯到两个家族的利益与声誉,若是二人命数不合,另换人选之事也是时有发生。
不过还是有许多人并不相信这套说辞。
谢韩二家已有婚约多年,如果真要看命数合适与否,为何不早点去算,偏偏在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要合命数?
再者,这谢氏嫡长孙放着正儿八经的嫡女不要,要一个庶房的女儿......
众人联想到韩相宜那娇柔多病的身体状况,不禁纷纷猜测:一定是谢永泱嫌弃韩相宜身体虚弱,无法承担未来谢家主母之重任,又与韩贤如有了情愫,所以才会改变主意,改另娶韩贤如为妻。
不管怎样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这些传闻很快便像一阵风一样传遍了整个京城。
消息传到镇国公府,府内也是一片哗然。
谢如松刚刚听闻此事,气得脸色发青,他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对身边的下人道:“立刻去把那个孽障带到我面前!”
谢如松浸淫官场这么多年,这般不入流的手段他一眼便能看穿。
这件事情的重点不在于传闻是什么,而在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传闻,谢永泱一定对他们有所隐瞒,前几日他去侯府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永泱正安静地坐在书房内翻阅书籍,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呼喊声:“大公子,国公爷叫您过去一趟呢。”
谢永泱微微皱眉,心里暗自琢磨着祖父找自己有何事,放下手中书卷,他随口向那下人问了句:“祖父找我何事?”
那下人面上显得犹豫不决,言辞闪烁其词:“这......这......大公子,您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谢永泱见状心生疑虑,知道不好再多追问,只得匆匆起身朝着厅堂走去。
踏入正堂,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堂内乌泱泱地站满了人,嫡出一脉的众人几乎全都到齐了,就连平日鲜少露面的小叔谢道存也赫然在场。
整个厅堂弥漫着一种异常沉重且压抑的氛围。
谢永泱心头一紧,察觉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妙。
谢如松瞥见谢永泱走进大堂顿时怒火中烧,厉声呵斥:“跪下!”
紧接着他抄起一根鞭子,摆出一副要行家法的架势。
谢永泱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惊呆了,茫然失措地跪下去,直到身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鞭,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这一鞭力道十足,打得谢永泱胸口一阵火辣生疼。
“祖父,您为什么要打孙儿?可是孙儿犯了什么错?”谢永泱强忍着剧痛,满脸委屈地质问。
谢如松怒目圆睁,手臂一挥,手中长鞭再次狠狠地抽打在谢永泱身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你竟然还有胆量反问我!好啊,那我倒要问问你,你与威远侯府那位二小姐究竟是何关系?你到底干了什么荒唐至极的事情!”
“现在城中都是你和那位二小姐的风言风语,你把侯府大小姐放在什么位置?你置我谢韩二氏多年情谊于何地?你叫我如何面对子骁在天之灵!”
谢永泱的母亲王氏低声啜泣着,她上前挡在谢永泱的面前,用颤抖的双手护住儿子,哭着哀求道:“父亲,永泱只是一时糊涂,求您看在他平日勤奋好学的份上,饶过他这一次罢。”
谢永泱作为王氏嫡长子,王氏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遭受家法惩罚。
一旁的谢永漳同样心急如焚,他连忙跪下替哥哥求情:“祖父,请您稍安勿躁,先听一听大哥是怎样解释的,或许那些传闻只不过是空穴来风,毫无根据呢!”
谢永泱理着混乱的思绪,愣了半晌才明白发生了什么,顿时手脚冰凉,一股寒意从脊梁骨上升起。
城中怎会有这种风声?
事情怎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祖父,事到如今孙儿不得不向您坦白,孙儿实在不愿娶威远侯府的大小姐为妻!孙儿心中所系,乃是侯府的二小姐!”谢永泱紧咬牙关,终于鼓起勇气吐露心声,声音微颤,但目光坚如磐石。
他原计划再等几日,寻一个合适的时机与祖父详谈退婚之事,只是眼下流言蜚语如野火燎原,局势已然失控,他也只好豁出去了。
“孙儿与韩二小姐情投意合,早已心心相印,私许终身,恳请祖父成全我们!”言毕,谢永泱郑重其事地叩首三次,以示其坚定不移的决心。
“你!混账东西!”谢如松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是把我谢韩两家架在火上烤啊!”
王氏护子心切,谢如松一甩衣袖,示意谢道熙将她拉扶到一旁。
随后谢如松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手臂一挥,连续三鞭如同狂风骤雨般抽打在谢永泱的身上,每一鞭都伴随着刺耳的呼啸声,狠狠地撕裂了谢永泱的肌肤,鲜血顿时染红了他的衣衫。
王氏在一旁早已泪如雨下,却也深知谢如松此刻怒火中烧,不敢再有半句劝解,只能无声地啜泣,心如刀绞。
几鞭过后,谢永泱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失去了血色,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倒在地。
谢如松的怒气仍未平息,手中的鞭子再次高高举起,准备继续施以惩罚。
这时,站在一旁的谢道存突然开口。
谢道存身着一袭玄黑色长袍,衣摆处绣着若隐若现的暗纹,显得沉稳而威严。
他快步上前,伸手挡住了谢如松即将落下的鞭子,语气低沉而淡漠:“父亲,妥善处理此事、将影响降到最低为紧。”
谢道存所言在理,谢如松愤然将鞭子扔到一旁,重重地坐回椅子上,脸色阴沉,胸中郁结难平。
而此时的谢永泱前胸与后背全被鲜血浸透,纵横交错的鞭痕狰狞可怖,不忍卒睹。
他的呼吸急促而沉重,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没想到,最终为他求情,挡住祖父怒火的,是一直以来最为畏惧的小叔。
谢如松紧闭双眼,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愤怒。
正如谢道存所言,事已至此,再纠缠对错已无意义,眼下最紧要的,是尽快解决问题,避免流言蜚语进一步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