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镜失败后的第七天，苏晚星站在古装剧《长安梦》的片场门口，手里攥着群演中介给的号码牌——“37号”，塑料牌边缘粗糙，硌得指尖发疼。
深秋的风卷着沙尘，吹得她额前的碎发乱飞，她下意识地把洗得发白的外套裹得更紧，遮住里面那件起了球的毛衣。
这是她能找到的唯一和“演戏”沾边的活。话剧团因为资金问题暂时停演，小雅在的餐馆也开始裁员，两人的房租还欠着半个月，再不赚钱，就要被房东赶出去了。
群演中介说“《长安梦》是大制作，一天能结八十块，管两顿饭”，她没多想就来了，哪怕知道群演的工作，更像是“会动的背景板”。
“37号！磨蹭什么呢？赶紧过来换衣服！”场务的吼声穿透嘈杂的片场，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
苏晚星连忙跑过去，跟着十几个群演走进临时搭建的更衣室。
所谓的更衣室，就是用帆布围起来的棚子，地上堆着一堆沾满污渍的古装戏服，散发着汗味和霉味混合的刺鼻气味。
几个群演一边抱怨一边挑衣服，有人拿起一件还算干净的襦裙，立刻被另一个人抢了过去：“这是我先看到的！你穿那件破的去！”
苏晚星没跟人争抢，默默拿起最角落的一件青色襦裙。
裙子的裙摆破了个大洞，腰间的系带也断了一根，她找了根绳子勉强系上，又从包里掏出纸巾，擦掉领口的污渍——这是她仅有的体面，哪怕只是个连台词都没有的群演。
换好衣服出来，场务正在给群演训话：“都听好了！等会儿拍的是皇宫设宴的戏，你们就站在两边当背景板，不许乱动乱说话，谁要是出了错，今天的钱一分都别想拿！”
苏晚星跟着人群走到布景里。金色的宫殿柱子是泡沫做的，地上铺的红毯也磨得露出了底色，远处的假山是塑料材质，在阳光下泛着廉价的光泽。
主演们还没来，几个副导演正在调试灯光，场务拿着扩音喇叭，时不时对着群演们吼两句。
“都站好！男的在左边，女的在右边，间距一致！”
“那个穿青色衣服的，说你呢！腰挺直点，没吃饭吗？”
苏晚星连忙挺直腰板，目光平视前方。
她知道，群演的尊严像脚下的红毯一样，早就被磨得所剩无几，只能尽量不犯错，才能拿到那八十块钱。
大概等了一个小时，主演们终于来了。
为首的是林薇薇，她穿着华丽的粉色宫装，头上戴着精致的发冠，妆容精致，身边跟着几个助理，手里拿着保温杯和补妆盒，像众星捧月一样。
人群里瞬间响起一阵小声的议论：“是林薇薇！她现在好红啊！”
“听说她这部戏的片酬有八位数呢！”
“真羡慕啊，同样是演员，差距怎么这么大……”
苏晚星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想把自己藏在人群里。
她不想让林薇薇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更不想再听到那些嘲讽的话。
可偏偏，林薇薇的目光扫了过来，精准地落在她身上。她的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看似温和，眼神里却满是鄙夷。
她故意放慢脚步，走到苏晚星面前，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到：“哟，这不是苏晚星吗？怎么沦落到当群演了？”
周围的群演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苏晚星身上，有好奇，有同情，还有幸灾乐祸。
苏晚星握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却还是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平静的表情：“林小姐，好久不见。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林薇薇嗤笑一声，伸手拂了拂苏晚星襦裙上的灰尘，动作里满是嫌弃，“苏晚星，你以前不是挺傲气的吗？说什么‘演戏是为了热爱，不是为了钱’，现在怎么为了八十块钱，连这种活都肯干了？”
“热爱和赚钱，不冲突。”苏晚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倔强，“总比某些人，靠不正当手段抢别人的资源，来得干净。”
林薇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怒意，却很快又恢复了笑容：“苏晚星，你还是这么嘴硬。不过没关系，你现在只是个群演，就算你再嘴硬，也没人会在意你说的话。”
她顿了顿，故意提高声音：“对了，我听说你试镜《家书》失败了？也是，像你这种有污点的人，哪个剧组敢用你？也就只能在这里当个背景板，混口饭吃了。”
周围的议论声又响了起来，比之前更大声：“原来她就是那个被雪藏的苏晚星啊！”
“怪不得看着有点眼熟，没想到这么惨。”
“林薇薇说得对，有污点的人，就该待在该待的地方。”
那些话像针一样扎进苏晚星的心里，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想反驳，想告诉所有人林薇薇才是那个不择手段的人，可她知道，就算她说了，也没人会相信——林薇薇现在是光鲜亮丽的一线女星，而她，只是个连名字都没人知道的群演。
“林小姐，”苏晚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如果你没别的事，就请让开吧，我还要准备拍戏。”
“准备拍戏？”林薇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一个群演，有什么好准备的？不过是站在那里，别出错就行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走之前还故意撞了苏晚星一下。
苏晚星没站稳，踉跄着差点摔倒，还好旁边一个年纪稍大的群演扶了她一把。
“姑娘，别跟她置气。”大姐低声说，“她现在是大人物，我们惹不起。忍忍就过去了。”
苏晚星点点头，说了声谢谢，心里却像被刀割一样疼。她想起三年前，她和林薇薇一起在电影学院的小剧场里排戏，林薇薇说“晚星，以后我们要一起站在最大的舞台上”；现在，林薇薇站在了舞台中央，却把她推下了万丈深渊，还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各就各位！准备开拍！”副导演的吼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苏晚星连忙站回自己的位置，挺直腰板，目光平视前方。
灯光打了过来，刺得她眼睛有些发花，她能看到林薇薇坐在主演的位置上，和男主角谈笑风生，笑容灿烂，像一朵盛开的牡丹。
而她，只是角落里的一抹青色，像一棵不起眼的小草，随时可能被人忽略，甚至踩在脚下。
第一场戏拍的是皇帝设宴，赏赐群臣。苏晚星和其他群演一样，站在殿外的两侧，保持着微笑的表情，不能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导演喊“开始”后，她就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手臂都快僵了，却不敢动一下——她怕出错，怕拿不到那八十块钱。
大概拍了半个小时，导演终于喊“过”。苏晚星刚想活动一下手臂，场务就跑了过来，对着她吼道：“37号！你刚才干什么呢？眼睛往哪里看？不知道主演在拍戏吗？”
苏晚星愣住了：“我……我没看哪里啊，我一直看着前方。”
“还敢狡辩？”场务拿着扩音喇叭，声音刺耳，“我明明看到你往林小姐那边看！你是不是故意想抢镜？我告诉你，像你这种人，就算抢镜也没用，一辈子都只能当群演！”
周围的群演都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看热闹的意味。苏晚星知道，场务是故意针对她——刚才林薇薇路过的时候，跟场务说了几句话，现在他肯定是想讨好林薇薇，才找她的麻烦。
“我没有抢镜。”苏晚星的声音有些发颤，却还是坚持着，“我一直按照要求站着，没有做错任何事。”
“你还敢顶嘴？”场务气得脸都红了，伸手就要推苏晚星，“今天这钱你别想拿了！给我滚出去！”
“你凭什么推她？”刚才扶苏晚星的那个大姐站了出来，挡在她面前，“人家姑娘一直站在这里，没做错任何事，你凭什么冤枉她？还想动手？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其他几个群演也看不下去了，纷纷帮苏晚星说话：“是啊，我们都看着呢，她没抢镜。”
“场务你也太欺负人了！”
“林薇薇都走了，你还拍她马屁干什么？”
场务被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还是嘴硬：“我乐意！你们管得着吗？”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怎么回事？吵什么呢？”
苏晚星转过头，看到沈敬言走了过来。他穿着灰色的外套，手里拿着个剧本，脸上带着严肃的表情——他是《长安梦》的艺术指导，之前她一直不知道，直到刚才看到他，才明白中介说的“大制作”是什么意思。
“沈导！”场务的脸色瞬间变了，连忙收起刚才的嚣张，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没什么事，就是这群演有点不听话，我教育教育她们。”
“教育？”沈敬言的目光落在苏晚星身上，看到她皱巴巴的襦裙和泛红的眼眶，眼神里闪过一丝心疼，“我刚才在那边都看到了，是你在冤枉她。一个场务，拿着这点权力就欺负人，像什么样子？”
场务的头低得更低了，声音也小了下去：“沈导，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
“别解释了。”沈敬言打断他，“给苏小姐道歉。”
“道歉？”场务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沈导会为了一个群演让他道歉。
“怎么？不愿意？”沈敬言的语气冷了下来，“如果你不愿意，现在就可以收拾东西走人。”
场务脸色惨白，连忙对着苏晚星鞠躬：“苏小姐，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冤枉你，不该对你大吼大叫。”
苏晚星没想到沈导会为她出头，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她看着场务，轻声说：“算了，下次别再这样了。”
沈敬言满意地点点头，对着场务说：“还不快去工作？”
场务连忙跑开了，像是生怕沈导再找他麻烦。
周围的群演都围了过来，对着苏晚星说：“姑娘，你运气真好，有沈导帮你。”
“沈导人真好，不像刚才那个场务，太欺负人了。”
苏晚星笑了笑，对着沈敬言鞠躬：“谢谢沈导。”
“傻丫头，”沈敬言叹了口气，“你怎么沦落到当群演了？之前不是跟你说，有机会我会给你推荐吗？”
“我……”苏晚星的眼圈红了，“我急着赚钱交房租，不想再麻烦您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沈敬言拍了拍她的肩膀，“正好，《长安梦》里有个小配角，是个忠心护主的宫女，只有几句台词，但是很重要。你要不要试试？”
苏晚星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沈导，您……您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沈敬言笑着说，“你的演技，比那些只会耍大牌的主演好多了。这个角色，你肯定能演好。”
周围的群演都露出了羡慕的眼神，刚才帮苏晚星的大姐笑着说：“姑娘，我就说你是个有福气的人，这下好了，不用再当群演了。”
苏晚星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这一次，是感动的泪。
她以为自己已经被全世界抛弃了，没想到沈导还在默默帮她；她以为自己只能当一辈子群演，没想到还有机会演有台词的角色。
“谢谢沈导，谢谢您。”她哽咽着说，“我一定会好好演，不会让您失望的。”
“好，”沈敬言点点头，“我现在带你去见导演，跟他说说你的情况。”
跟着沈敬言离开片场时，苏晚星回头看了一眼。刚才站过的地方，已经有新的群演补了上来，他们像她之前一样，挺直腰板，保持着微笑，像一个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她知道，自己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经历过屈辱，经历过不公，却从未放弃过对演戏的热爱。
现在，她终于有了一个小小的机会，一个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走出片场，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苏晚星的身上，暖洋洋的。
她攥紧了拳头，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光——不管未来还有多少困难，不管林薇薇还会怎么打压她，她都不会放弃。
因为她知道，只要坚持下去，只要不忘记自己对演戏的热爱，总有一天，她会站在聚光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