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窗沿积了层薄霜,清晨的阳光穿过玻璃,在苏晚星打着石膏的左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
她靠在床头,背后垫着小雅洗得松软的旧靠枕,手里捧着那本被翻得卷边的《长安梦》剧本。
封面的塑封已经磨破,纸页边缘泛着毛边,“青禾”的台词旁,还留着她用荧光笔标注的情绪提示。
虽然早就被剧组解约,可她还是舍不得放下,总觉得这个只演了一半的角色,像个悬在心里的未完成心愿。
“星姐,快趁热喝!”小雅端着一碗小米粥走进来,白瓷碗沿冒着热气,把她冻得发红的指尖熏得暖融融的。
她把粥放在床头柜上,又顺手将窗户推开一条小缝,冷冽的空气裹着清晨的露水味钻进来,驱散了屋里的闷意:“医生说你得多透透气、晒晒太阳,对骨头恢复好。我特意多熬了会儿,粥熬得黏糊糊的,你最爱喝这种。”
苏晚星放下剧本,接过粥碗,温热的触感从指尖顺着胳膊传到心口,暖得她鼻尖发颤。
她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小米的清香混着淡淡的甜味在舌尖散开,是她熟悉的家常味道。
“今天不用去餐馆上班吗?”她一边喝,一边轻声问——小雅在餐馆做服务员,每天要站八个小时,很少有休息的时间。
“我跟老板请假啦!”小雅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帮她把枕头又垫高了些,“你腿不方便,我在家陪你。对了,昨天沈导还给我打电话了,问你膝盖疼不疼,能不能正常吃饭,还说等你伤好了,有合适的角色就给你推荐,让你别着急。”
提到沈敬言,苏晚星的心里像被温水浸过,泛起一阵暖流。
在这个人人避她如蛇蝎、怕被她的“劣迹”牵连的圈子里,沈导是唯一还愿意主动联系她、相信她演技的人。
她小口喝着粥,声音轻却坚定:“等我腿好了,一定要请沈导吃顿饭,好好谢谢他。”
“那肯定要!”小雅用力点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宣传单,小心翼翼地展开——纸页边缘被揉得发毛,还沾着点油渍,显然是揣了很久。
“对了星姐,我昨天下班在楼下便利店看到的,是个独立电影剧组招演员,上面写着‘不限经验、不看名气,只看演技’。你要不要试试?”
苏晚星接过宣传单,指尖抚过粗糙的纸页,上面印着“独立电影《微光》试镜招募”的黑色粗体字,导演一栏写着“陈默”——是个她从未听过的名字,应该是新人导演。
宣传单下方还印着试镜时间:明天下午两点,地点在老城区的“拾光艺术空间”,旁边用圆珠笔写着一串联系电话,字迹歪歪扭扭的,像是临时加上去的。
“独立电影啊……”苏晚星皱了皱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宣传单边缘,“这种剧组一般没什么资金,拍出来也没什么关注度,就算演了,可能也没人看,还容易白辛苦。”
她不是没想过找独立电影的机会,之前赋闲在家时,还投过好几份简历,可全都石沉大海。
后来她才从朋友那里知道,很多独立电影导演虽然不看重流量名气,但也怕她的“抢戏”“劣迹”影响影片口碑,不敢冒险用她。
“可再没关注度,也比没有机会强啊!”小雅急了,伸手抓住苏晚星的手,眼神里满是期待和焦急,“星姐,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不管是大制作还是小成本,只要能让你站在镜头前,只要能让别人看到你的演技,就值得试试!总不能一直在家等,等腿好了,之前的机会早就没了!”
苏晚星看着宣传单上“《微光》——献给所有在黑暗里坚持的人”的标语,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想起自己这半年来的日子:被前公司雪藏、租住在漏雨的阁楼、拍《长安梦》时被刁难、受伤后被解约……
她已经跌到了谷底,还能再坏到哪里去?就算试镜失败,至少也努力过,不会留下遗憾。
“好,我试试。”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抬眼看向小雅,眼里多了点光,“你帮我打个电话问问,跟对方说一下我的情况——我腿还打着石膏,可能需要坐着试镜,看看他们能不能接受。”
“太好了!我现在就打!”小雅立刻拿起手机,手指飞快地按出宣传单上的号码,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
电话接通后,她小心翼翼地跟对方说明了苏晚星的腿伤情况,说话时都特意放软了语气,生怕对方直接拒绝。
挂了电话后,她几乎是蹦着坐到苏晚星身边,脸上满是兴奋:“星姐!对方说没问题!接电话的是导演助理,她说陈导说了,只要演技好,其他都不是问题,还让我们明天准时去,不用紧张!”
苏晚星的心里也泛起一丝期待,她把宣传单叠好,放进枕头底下——那行“献给所有在黑暗里坚持的人”,像一句无声的鼓励,让她觉得这个电影,好像和她的经历有某种奇妙的契合。
第二天下午,小雅推着轮椅,陪苏晚星去了试镜地点。
拾光艺术空间藏在老城区的一条巷子里,是由旧厂房改造的,外墙还保留着斑驳的红砖,门口没有华丽的横幅,只有一块木质小牌子,上面用白色颜料写着“《微光》试镜处”,简单却透着股文艺气息。
走进艺术空间,里面比想象中宽敞。裸露的水泥柱子上挂着黑白照片,角落里放着一台老式放映机,地上铺着灰色的地毯,摆着几张米色的旧沙发和原木桌子,看起来很简陋,却让人觉得很舒服。
已经有五六个演员在等着了,大多是二十岁左右的新人,穿着简单的卫衣牛仔裤,手里攥着打印好的试镜片段,低着头小声背诵台词,脸上满是紧张。
苏晚星坐在轮椅上,刚进来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有人认出了她,立刻凑在一起小声议论,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耳朵:
“那不是苏晚星吗?她怎么来试镜独立电影了?”
“她不是被雪藏了吗?之前还听说她在《长安梦》片场受伤被解约了……”
“是啊,她腿上还打着石膏呢,这样怎么试镜啊?不会是来蹭热度的吧?”
苏晚星握紧了轮椅的扶手,指尖泛白,却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议论和打量,现在的她,只想好好准备试镜,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其他的都不重要。
“下一位,苏晚星。”工作人员的声音从试镜室方向传来,打破了大厅里的小声议论。
小雅立刻推着苏晚星走进试镜室。试镜室比外面更简单,只有一张长桌和三把椅子,桌子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几叠剧本。
长桌后面坐着三个人:左边是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深色中山装,手里拿着钢笔,应该是制片人;
右边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扎着马尾,手里捧着笔记本,正低头记录,应该是导演助理;
中间坐着的男人,穿着黑色连帽卫衣,戴着黑框眼镜,眼神深邃,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气质沉稳,显然就是导演陈默。
陈默看到苏晚星坐在轮椅上,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惊讶,只是平静地抬了抬眼,声音温和:“苏小姐,你的腿伤不影响试镜吧?我们今天试的是文戏片段,不需要动作。”
“不影响,”苏晚星挺直了脊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些,“我可以坐着演,不会耽误试镜。”
陈默点点头,从桌子上拿起一份打印好的试镜片段,递到她手里:“这是《微光》里女主角‘阿晓’的核心片段。
阿晓是个在大城市打工的女孩,父母在她高中时车祸去世,她一个人带着读初中的弟弟生活,白天在餐馆端盘子,晚上去便利店兼职,日子过得很艰难,却从来没放弃过对生活的希望。
这段戏的背景是,她下班回家,收到弟弟偷偷放在桌上的成绩单,发现弟弟考了全班第一。
你需要演出她看到成绩时的开心,还有想到自己没能多陪弟弟、没能给弟弟更好生活的愧疚,最后还要有对未来的坚持。你有十分钟的准备时间,没问题吧?”
苏晚星接过试镜片段,快速读了起来。阿晓的故事像一股暖流,瞬间撞进她的心里——同样是失去亲人,同样是在底层挣扎,同样是在黑暗里咬牙坚持,她仿佛从阿晓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尤其是“愧疚”的情绪,她太熟悉了——每次想起奶奶独自在家的日子,想起自己没能给父母洗清冤屈,那种愧疚就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苏晚星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眼里的紧张和不安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阿晓身上那种常年被生活压着的疲惫,还有藏在眼底的坚韧。
她没有站起来,只是坐在轮椅上,双手虚捧着一份“成绩单”,指尖轻轻摩挲着,像是在确认上面的字迹,动作里满是小心翼翼。
一开始,她的嘴角慢慢上扬,眼里闪过一丝惊喜,那是看到弟弟考了第一时,发自内心的开心,像黑暗里突然亮起的一点光。
但很快,那点光就暗了下去——她的眉头微微皱起,嘴唇不自觉地抿紧,手指攥紧了“成绩单”,指节泛白,眼里的喜悦被愧疚取代。
她想起阿晓每天早出晚归打工,弟弟放学回家只能自己泡方便面;想起弟弟想要一个新书包,她却因为要交房租,只能说“等下个月发工资”;想起弟弟考试前熬夜复习,她却在便利店兼职,没能陪在他身边。
这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闪过,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却被她强行憋在眼眶里,只是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起伏,像在压抑着巨大的情绪。
最后,她把“成绩单”轻轻贴在胸口,像是在感受弟弟的努力,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浅浅的、带着泪光的笑——那不是开心,也不是愧疚,而是对未来的希望,是对弟弟的承诺:“以后,姐姐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停。”陈默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试镜室里的安静。
苏晚星瞬间从角色里抽离,胸口还在微微起伏,脸上的泪痕没干,眼神里带着点刚从情绪里走出来的茫然,还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陈默。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刚才的表演不是“演”出来的,而是从心里流出来的——她想起了奶奶,想起了父母,想起了自己这半年来的挣扎,那些情绪都是真实的。
陈默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和旁边的老制片人交换了个眼神,两人都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他又看向苏晚星,眼神里多了丝明显的欣赏:“苏小姐,你的表演很有感染力。很多演员演‘开心’和‘愧疚’,会把两种情绪分得很开,但你把它们融合在了一起。
开心是真的,愧疚也是真的,这种矛盾感,正是阿晓这个角色最核心的东西。你能说说,为什么能把这种情绪把握得这么好吗?”
苏晚星愣了一下,然后诚实地回答:“因为我觉得,阿晓的经历和我太像了。我也失去了亲人,也在陌生的城市里挣扎过,知道那种‘想给身边人最好的,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所以我能理解她的开心,也能共情她的愧疚,更能懂她为什么不放弃——因为身后还有想守护的人。”
陈默听完,轻轻点了点头,又问了一个尖锐的问题:“你应该知道,我们是独立电影,资金很有限,给不了你太高的片酬,也没有大的宣传渠道,上映后可能也没多少人看,甚至可能连院线都进不了。
而且你的‘争议’很大,用你可能会给影片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你为什么还愿意来试镜?”
“因为我喜欢演戏。”苏晚星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对我来说,演戏不是为了名气,也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把角色的故事讲给别人听,把那些藏在角落里的情绪,通过镜头传递出去。
不管是大制作还是小成本,只要角色能打动我,只要能让我站在镜头前,我就愿意演。”
陈默笑了,推了推眼镜,眼里的欣赏更浓了:“苏小姐,我很欣赏你的态度,也很认可你的演技。说实话,在你过来之前,我们团队确实犹豫过,毕竟网上关于你的负面新闻很多。
但看完你的表演,我觉得,你就是我们要找的‘阿晓’——只有真正经历过黑暗的人,才能演好在黑暗里寻找光的角色。”
苏晚星愣住了,眼睛瞬间睁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陈导,您……您说真的?您愿意用我?”这些天,她听了太多拒绝和嘲讽,已经很久没听到这样肯定的话了。
“当然是真的。”陈默点点头,从桌子上拿起一份装订好的剧本,递到她手里,“你的演技很好,也很有灵气,完全能驾驭‘阿晓’这个角色。而且我相信,你的经历能让你更好地理解阿晓,把这个角色演活。”
旁边的老制片人也笑着开口,声音温和:“苏小姐,恭喜你。我们这部电影虽然成本不高,但从剧本打磨到团队组建,我们都花了很多心思,一定会尽全力把它拍好。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苏晚星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这一次,不是委屈,不是难过,而是激动和开心。
她以为自己已经被全世界抛弃了,以为再也没有机会站在镜头前,没想到在这个简陋的独立电影剧组,她竟然得到了认可,还得到了饰演女主角的机会。
“谢谢陈导,谢谢制片人。”她哽咽着说,手指紧紧攥着剧本,生怕这只是一场梦,“我一定会好好演,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我会把阿晓的故事讲好。”
“好,我们相信你。”陈默点点头,又问起她的腿伤,“你的腿伤大概还需要多久恢复?我们的拍摄时间可以灵活调整,等你伤好了再开机也没问题。”
“医生说还需要一个月左右,拆了石膏就能正常走路了。”苏晚星连忙回答,生怕自己的腿伤会耽误拍摄。
“没问题。”陈默很爽快,“我们先做前期准备,比如选景、定其他演员,一个月后再开机,正好给你足够的时间恢复。
这是完整剧本,你先拿去看,有什么想法或者疑问,随时跟我或者助理联系。”
苏晚星接过剧本,封面是用牛皮纸做的,上面用毛笔写着“微光”两个字,笔触温暖,像一束光。
她翻开第一页,看着“阿晓”的故事,心里充满了期待——这个在黑暗里坚持的女孩,这个努力生活的女孩,像一束微光,照亮了她此刻的前路。
走出艺术空间时,夕阳正好,金色的光芒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小雅推着轮椅,兴奋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星姐!太好了!你终于有机会演女主角了!我就知道,你的演技这么好,肯定会被人看到的!以后你一定会越来越棒的!”
苏晚星看着手里的剧本,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她知道,这只是她重新站起来的第一步,未来还有很多困难在等着她。
林薇薇和顾言泽可能还会继续打压她,张启明的阴谋还没揭开,父母的冤屈还没洗清。
但她不怕了,因为她现在有了新的希望,有了新的目标,有了愿意相信她的人。
她低头看着打着石膏的左腿,在心里暗暗发誓:“等我的腿好了,我一定要把‘阿晓’演好,一定要让《微光》发光,一定要让那些看不起我、打压我的人,看到我的光芒。我不会再被打倒了。”
夕阳穿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苏晚星握紧了手里的剧本,眼神里充满了坚定和希望。
她知道,只要不放弃对演戏的热爱,只要还在黑暗里寻找光,总有一天,她会像“阿晓”一样,找到属于自己的微光,照亮前路,迎来真正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