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天色是深沉的墨蓝,微光如细碎的金粉,勉强勾勒出窗外亭台的轮廓。
傅司寒抱着怀中几乎失去所有温度的沈清棠,一夜未眠。
她的呼吸浅淡得如同风中游丝,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他修长的指尖轻抚过她冰凉的手腕,那道曾令他心惊胆战、枯涩断裂的淡金色命线,此刻竟发生了匪夷所思的变化。
它不再是濒临崩坏的残迹,而是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金色小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地回溯、生长、弥合。
每当那金丝延伸分毫,静置于角落的归命炉中,那团幽蓝的炉火便会随之跃动一次,发出“噗”的一声轻响,仿佛在与这超越生死的奇迹进行着某种古老的契约呼应。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
陈伯的身影出现在门外,神情凝重,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块用丝绸包裹之物。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少爷,昨夜从那尊地宫熔铜像中剥离出的半块玉符,我们连夜进行了比对……玉符内部的灵力纹路,与小姐那块残玉的契合度,已经高达九成七。”
傅司寒的眸色骤然一沉,深邃得如同万年寒潭。
他小心翼翼地将沈清棠平放在柔软的锦榻上,为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洞穿表象的锐利:“陈伯,你看错了。她不是在恢复寿命——她是在重写命格。”
话音未落,傅司寒的私人通讯器开始疯狂震动。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场席卷全球的异象,正以燎原之势爆发。
北美,一家规格最高的私人殡仪馆停尸间内,一名数小时前被宣告因急性心梗死亡的富豪,在冰冷的停尸台上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口中喃喃自语,对冲进来的医护人员说的第一句话是:“有个穿白袍的女子对我说——‘你命未尽,药错了’。”
欧洲,瑞士阿尔卑斯山深处的一家顶级冷冻研究中心,一名因车祸沉睡了整整十年的植物人,毫无征兆地苏醒。
监测仪发出了刺耳的警报,而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流利艰涩的古汉语:“慈引有训,误诊者,断脉三世。”
全球各地的“冥府”研究机构——那些游走于科学与玄学边界、专门处理异常生命事件的秘密组织——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他们紧急调阅各自的电子病历与生命档案系统,惊骇地发现,所有在过去二十四小时内被标记为“临床死亡”的病例档案中,都自动浮现出了一行用未知代码写就、无法以任何技术手段删除的鲜红批注:“此命有冤,归引重判。”
陈伯手中的加密平板上,第七封来自全球各分部的密报刚刚弹出,他脸色煞白地呈到傅司寒面前:“少爷……阴司协会总会刚刚发出了最高级别的‘命审预警’。他们声称,有不明力量在肆意篡改生死簿条目,若此行为继续,他们将不惜一切代价,启动‘幽冥封印’,隔绝阴阳两界的一切通路!”
幽冥封印一旦启动,人间将成为孤岛,无数正常的魂魄将无法归去,新生的生命也可能无法获得完整的命格,其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紧张到极致的时刻,软榻上的沈清棠忽然在梦中轻咳了一声,蜷缩的指尖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她的右眼依旧紧闭,肉身仍在沉睡,但她的意识,却已在浩瀚的识海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一幅幅未来的画面在她脑中飞速闪过:三日之内,幽冥司将派遣手持法器的“执命使”降临人间,他们的目标并非惩戒,而是要用蛮力强行封锁住那条被她撬开的命道入口。
若与他们正面抗衡,必将引动天地劫雷,届时不止她会魂飞魄散,方圆百里内的无辜生灵都将被牵连。
不能硬拼!
一念至此,沈清棠的意识瞬间潜入了自己的灵植空间。
她以空间内蕴含着磅礴生机的灵泉,浇灌在那株刚刚长出第八瓣莲叶的归魂莲根系之上。
紧接着,她毫不犹豫地将那枚刚刚成型、凝聚了无尽生命精华的第九瓣莲心摘下,碾成晶莹的粉末,再混入自己逼出的三滴心头血。
莲心粉末与心头血接触的刹那,没有发出任何光芒,只是悄无声息地融合,最终化作一滴宛如晨曦凝结的、散发着淡淡暖意的金色液体。
此物,非药,非符,它被沈清棠命名为“命源引”——乃是“命之原型”。
它不具备起死回生的神力,却拥有一个更为霸道的特性:凡是沾染上此引的生灵,其体内的生命轨迹,将被生死簿系统自动识别为最原始、最正确的基准模板,从而引发系统的自我校准与修正。
她不需召鬼神,不必立坛场。
一个微弱的念头通过两人之间的灵魂契约,清晰地传入傅司寒的脑海。
“傅司寒,将这滴命源引,想办法……溶于全球七十二家顶级医院的总供水系统中。”
“为什么?”傅司寒的意识在瞬间回应。
沈清棠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又无比坚定:“因为我无法与整个阴司为敌。既然他们说我篡改天命,那我就让这天命,自己开口说话。让他们……喝下自己的命。”
第三日,正午。
东瀛,某家以脑科闻名的顶尖医院IcU内,一名被多位专家会诊判定为濒临脑死亡的患儿,那条已经趋于平直的心电图,突然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
然而,监护仪屏幕上浮现的,并非是正常的波形,而是一行由电流组成的、不断闪烁的古篆小字:“误判,因药毒压命。”
同一时刻,尼罗河畔的开罗医学院解剖课上,一具用于教学的捐赠遗体胸腔,在众目睽睽之下,竟自动裂开一道缝隙。
其内部那颗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表面,浮现出一条清晰无比、与教科书上截然不同的金色命线。
其走向与长度,与阴司机构秘密保存的《生死簿》原始拓本上的记载,大相径庭。
一时间,全球哗然。
七十二家受到“神迹”影响的权威医疗机构,在经历了最初的恐慌与震惊后,联合发布了一份震撼世界的公开声明:“经初步研究,我们发现,现有的临床死亡判定标准,可能存在系统性的、无法解释的偏差。”声明中,他们不约而同地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概念模型,并将其命名为——“慈引命判模型”。
无人知晓,这一切的源头,正静静地躺在千里之外的一张软榻上。
而在沈清棠的灵植空间深处,那株失去了第九瓣莲心的归魂莲,其根须已经彻底缠绕住了她母亲留下的那块残玉。
玉面之上,悄然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透过缝隙,可以隐约看见,另一块一模一样的玉符,正从无尽的虚空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靠近。
深夜,子时。
归命炉中那团燃烧了数日的幽蓝炉火,毫无征兆地,“噗”的一声,骤然熄灭。
炉底一片冰冷死寂,却在黑暗中,缓缓浮现出一行墨迹未干的小字。
那字迹非血非火,仿佛是由一支无形之笔,蘸着九幽的墨,刚刚写就:
“命不可私,道不可独,三日后子时,万魂殿前,当面交割。”
字迹出现的瞬间,傅司寒猛地察觉到,沈清棠体内的气血再度剧烈翻涌起来,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生命力回溯,而像是……有万千亡魂在她体内低语、共鸣。
她,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右眼清澈如旧,左眼之中,却有流转不息的金色光华。
她所看到的未来命痕,不再清晰,而是一片混沌的迷雾。
唯有一座悬浮于无尽云海之上的古老殿宇,轮廓分明。
殿宇门前,肃立着十二尊手持朱笔的判官石像,而在大殿中央那张象征着最高权柄的座椅,却空无一人。
只有座椅前的牌位上,赫然镌刻着四个大字:
“慈引·代天执医”。
沈清棠抬手,轻轻抚过唇角渗出的一丝血痕,声音沙哑地低语:“原来……不是我要成神……”
“是命,选了我当它的嘴。”
话音落下的刹那,窗外庭院中,由傅家耗费巨资、为她点燃的七十二盏归命灯,在同一瞬间无风自熄。
整个世界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然而,仅仅一息之后,七十二盏灯又在同一瞬轰然重燃,火光冲天,比之前明亮了数倍。
在那摇曳的、仿佛能洞穿阴阳的火光中,似乎有无数看不见的笔锋,正悄然划破长夜的寂静。
它们,在静待那一声——落笔定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