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古朴的篆字——傅砚深,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傅司寒的瞳孔深处。
几乎是本能反应,他魁梧的身躯猛然上前一步,如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将沈清棠严密地护在身后。
地宫崩塌的碎石烟尘尚未落定,他周身的气压却已降至冰点,那只攥着铜铃的手虎口青筋根根暴起,声音冷硬如铁:“它不该在这里,更不该沾着血。”
这枚龙形玉佩,是傅家失传了近三十年的镇族信物——“龙脊佩”。
传说中,唯有被宗族长老会认可、即将接掌“承渊体系”执法权的历代掌印人,才有资格佩戴。
它不仅是身份的象征,更是开启傅家禁地、调动宗门暗卫的唯一凭证。
父亲傅砚深失踪后,此物便一同消失无踪。
傅家倾尽全力寻找了数十年,却没想到,它竟一直被镇压在这不见天日的归墟井底!
沈清棠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紧绷的背影,然后,伸出纤细却不容抗拒的手指,轻轻拨开了他挡在身前、肌肉坚硬如铁的手臂。
她的指尖冰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缓缓抚过玉佩上那道深刻的裂痕。
右眼中,一道极细微的蓝色光痕一闪而过,那是“命数眼”捕捉到的关键节点。
一段被强行斩断的血脉共鸣,一段尘封的过往,在她的视野中清晰浮现。
断裂点,就在十年前一个电闪雷鸣的暴雨之夜。
“你爷爷没告诉你吗?”沈清棠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淬毒的针,精准地刺入傅司寒最不愿触碰的旧伤疤,“你的父亲不是失踪,他是被整个傅氏宗门联手放逐,永世不得回归。”
傅司寒身形剧震,猛然回头,黑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沈清棠没有给他追问的机会。
她拾起那枚血色玉佩,转身走到那口唯一未被黑气污染的灵泉眼旁,将玉佩缓缓浸入清澈的泉水之中。
“嗤——”
血污被灵泉强大的净化之力迅速涤荡干净,玉佩恢复了温润通透的质地。
然而,水面倒映出的,却并非两人的身影,而是一幕令人心惊的过往幻象。
幻象中,是一处更为宏伟肃杀的祭台,祭台尽头,是九百九十九级直通天际的白玉石阶——登天梯。
一个身穿执法使玄黑长袍、面容与傅司寒有七分相似的青年,正笔直地跪在登天梯下。
他双手高高举起,奉上的不是玉佩,而是一柄象征着执法权的玉尺。
“罪臣傅砚深,徇私篡改承渊名录,擅自为沈氏孤女续命格、遮天机,罪无可赦,请宗主诛杀!”
他的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与决绝。
高阶之上,一个模糊不清的威严身影冷笑一声,声音仿佛来自九天之外:“诛你?脏了登天梯的台阶。削其名,断其脉,以‘龙脊佩’为锁,永锢归墟井底,替沈明漪镇压那道裂缝,直至身死魂消!”
话音落下,两个身形高大的护法上前,粗暴地扯下傅砚深颈间的龙形玉佩,拖着他如同拖着一条死狗,走向无尽的黑暗。
而就在那粗大的廊柱之后,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少年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瞪大的双眼里满是惊恐与不解,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被族人拖走,脖颈上那枚他从小看到大的玉佩,就此消失。
那个少年,正是傅司寒。
幻象散去,水面恢复了平静。
沈清棠轻声开口,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却字字诛心:“所以,他不是死了。他是被活埋着,守了二十年的井——用来镇压你母亲当年为救我,撕开的那道承渊裂缝。”
傅司寒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原来他童年最深的噩梦,不是臆想,而是真实发生过的酷刑。
他的父亲,为了她,被自己的家族当成了活祭品。
沈清棠没有给他沉湎于痛苦的时间。
她突然抬手,将那枚冰凉的玉佩,狠狠按进了自己左臂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之中!
“你做什么!”傅司寒惊怒交加,伸手就要阻止。
“别动!”沈清棠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鲜血,她自己的鲜血,疯狂地浸染着玉佩。
玉佩中被封印的、属于傅砚深的那一缕残魂和记忆碎片,在同为“承渊者”血脉的刺激下,开始剧烈地复苏、共鸣!
一段模糊的意念,跨越时空,直接涌入她的识海。
那不是画面,而是一行在无尽黑暗中,用指甲和血刻在井壁上的字:
“棠儿若来,切勿独战,寻‘双生莲印’于傅氏祖祠梁木。”
沈清棠猛地睁开眼,眸中精光爆射。
她立刻转身,死死盯住傅司寒,语速极快:“你家老宅,是不是还有一间从未让人踏足过的东厢房?钥匙在你奶奶的遗物匣子里!”
傅司寒冰冷的眸子骤然一凝:“那间屋子,连我父亲在世时都不准进入。”
“正因如此,才是藏匿秘密的最佳之处。”沈清棠勾起唇角,那抹笑容冷静得近乎残酷。
她从空间中迅速取出一瓶灵泉水,简单清洗了伤口,撒上药粉,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
两人迅速离开正在彻底崩毁的地宫。
前往傅家老宅的路上,沈清棠表面看似平静,实则早已将金手指运用到了极致。
她一边借着空间内三倍的时间流速,催动灵泉水流遍全身,压制着因强行破禁而带来的灵力反噬;一边用左眼的“命数眼”持续监控着傅司寒的命数丝线。
她敏锐地发现,随着车辆每靠近傅家祖祠一分,傅司寒心脉处那根代表生命力的金色丝线上,便会多缠绕上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灰纹。
有禁制!而且是专门针对傅家血脉的追踪禁制!
沈清棠不动声色,从空间角落里捻起一株毫不起眼的灰色小草——“隐息草”,在指尖将其碾成粉末,看似无意地弹入傅司寒面前的水杯中。
“喝点水,你脸色很差。”
傅司寒没有怀疑,接过水一饮而尽。
他没有察觉,自己的气息在瞬间被一层薄雾笼罩,与身旁沈清棠的气息频率,暂时达到了诡异的同步。
一小时后,傅家祖祠,东厢房。
古老的木门紧闭,门环上积着厚厚的灰尘,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昭示着此地已被尘封多年。
傅司寒正要用钥匙开锁,却被沈清棠抬手拦住。
她没有解释,而是并指如刀,再次划破了刚刚包扎好的指尖。
殷红的血珠滴落,她却没有去碰那把锁,而是用沾血的指尖,在冰冷的门环上,以一种极为特殊的韵律,轻轻叩击了三下。
这是她通过“命数眼”回溯傅砚深被囚禁前的记忆,看到的、他年轻时进入此地的唯一通关密钥——模拟他当年的血脉共振频率。
“咔哒。”
一声轻响,铜锁应声而落。
门,开了。
门开的刹那,一股无形的劲风从屋内扑面而来!
房梁之上,竟无风自燃,幽蓝色的火焰勾勒出一朵半开的莲花图腾,诡异而妖冶。
那赫然是“双生莲印”!
在莲印的图腾中心,还嵌着一块巴掌大小、指针正在疯狂旋转的微型罗盘。
指针最终颤巍巍地停下,直指遥远的北方雪原。
找到了!
沈清棠心中一喜,伸手便要去取那块罗盘。
然而,她的指尖刚触及图腾周围的空气,就被一道无形却强悍至极的屏障猛地弹开,整条手臂一阵发麻!
“别动!”
一声低喝自身后传来,傅司寒忽然上前,一把将她拉到身后。
他死死盯着那朵燃烧的莲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然后,在沈清棠惊愕的目光中,他猛地脱下了自己的战术外套,露出古铜色的、布满狰狞旧伤的宽阔背脊。
在那纵横交错的伤疤之间,一道早已与皮肉融为一体的陈年烧伤疤痕,赫然显现。
那疤痕的形状,竟与房梁上那朵双生莲图腾,完全吻合!
傅司寒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在回忆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梦:“很小的时候,每年冬至夜,奶奶都会带我来这里。她说……要‘喂莲’。”
沈清棠怔住了。
她看着他背上的疤痕,再看看房梁上的图腾,脑中无数线索轰然串联。
原来如此……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带着一丝了然,一丝怜悯,还有一丝冰冷的嘲讽。
“所以……”她抬眸,看向眼前的男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才是真正的钥匙载体。傅司寒,你不是傅家的继承人,你是被选中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