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点在沉船墓场最深处、邪气最重区域闪烁的湛蓝色微光,如同暗夜中遥远的星辰,微弱却固执地穿透重重死亡与黑暗,落入泊舟客的眼中。光芒的质感,与方才叶残生催动镇海印时爆发的煌煌蓝光同出一源,却更加内敛、更加……古老,仿佛已在那片绝地中燃烧了千年。
是另一枚镇海印的碎片?还是与靖海司相关的其他遗物?亦或是……一个更加危险的陷阱?
泊舟客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绝境之中,任何异常都可能是转机,但也可能是催命符。他看了一眼怀中昏迷不醒、气息紊乱的叶残生,又看了看舷窗外那片如同鬼域般的墓场。深渊蠕虫虽暂时退去,但更多诡异的存在正在残骸间游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留在这艘相对安全的沉船残骸里,也只是坐以待毙。
赌,还是不赌?
就在他权衡之际,昏迷中的叶残生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压抑的痛苦声响,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快速转动,仿佛正经历着可怕的梦魇。他皮肤表面那些淡蓝色的波纹状痕迹忽明忽暗,与远处那点蓝光似乎产生了某种极其微弱的共鸣。
“他在感应那东西……”泊舟客眼神一凛。叶残生身负叶家血脉,又刚刚经历了镇海印力量的冲击,他的反应,或许就是最好的指引。
“走!”泊舟客不再犹豫,沉声对仅存的两名尚能行动的守礁人道,“我们不能困死在这里。跟着那点光,或许有一线生机。”
他将叶残生背在背上,用撕下的衣襟牢牢固定。另一名守礁人则背起气若游丝的石长老。四人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小心翼翼地离开这艘暂时提供庇护的沉船残骸,再次踏入那片死亡之地。
墓场内的景象比从舷窗中看到的更加触目惊心。脚下是湿滑腐朽的甲板、扭曲断裂的金属和不知名生物的骸骨,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恶臭。无数沉船残骸以各种诡异的角度堆叠、倾轧,形成错综复杂的通道和陷阱。阴冷的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带着冤魂般的呜咽。更可怕的是,那些潜藏在阴影中的“东西”——有时是一闪而过的苍白鬼影,有时是水下突然伸出的、布满藤壶的枯手,有时是来自头顶残骸深处、充满恶意的窥视目光。
泊舟客手持鱼叉,凭借高超的身手和直觉,在前方引路,尽可能避开那些散发着强烈邪气的区域。他手中的龟甲罗盘指针始终微微震颤,指向那蓝光的方向,为他提供了宝贵的方位参考。两名守礁人紧随其后,神经紧绷到了极点,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他们心惊肉跳。
叶残生伏在泊舟客背上,意识沉浮于一片混沌的噩梦之中。破碎的记忆画面与镇海印灌输的古老知识交织碰撞:燃烧的龙骧号、父亲染血的面容、深渊中冰冷的巨眼、还有凌无赦决绝的背影……混乱中,唯有远处那点微弱的蓝光,如同灯塔般指引着他残存的意识,带来一丝奇异的安抚。
随着不断深入墓场核心,周围的邪气愈发浓重,残骸的规模也愈发巨大,仿佛来到了一个由钢铁与木材构成的、死亡的城市废墟。那点蓝光也越来越清晰,它并非悬浮在空中,而是源自于一座格外庞大的、半倾斜的古老楼船残骸的最深处。那楼船样式极为古老,船首雕刻的异兽头像虽已残破,却仍能感受到一股不屈的威严。
然而,通往那楼船的道路,却被一道天然的屏障阻断——一片宽阔的、漆黑如墨的水域。水域平静得诡异,不起丝毫波澜,却散发着比周围更加刺骨的阴寒,水面上漂浮着厚厚的、油污般的泡沫,水下深不见底,仿佛连接着九幽。龟甲罗盘靠近这片水域时,指针开始疯狂乱转,显然此地磁场极其紊乱,或者说,存在着某种强大的干扰。
“是‘弱水’……”一名年长的守礁人声音发颤,“传说中鹅毛不浮,万物沉底的死水……怎么这里也有?”
泊舟客脸色凝重。弱水阻路,那点蓝光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如何渡过?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叶残生背上的叶残生,突然无意识地抬起了手,指向弱水一侧,一片看似与其他地方无异的、布满锈蚀铆钉的船体残骸。
泊舟客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仔细辨认,终于在那片锈迹下,发现了几道极其隐蔽的、人工开凿的凹槽,其排列形状,隐隐构成一个简易的……锚链绞盘?
难道……这里有渡水的方法?
泊舟客示意守礁人警戒,自己则小心翼翼地上前,清理掉锈迹和污垢。果然,那是一个嵌入船体的、需要特定钥匙才能启动的古老机关!机关中央的锁孔形状……赫然又是一个船锚印记!
泊舟客心中一动,立刻从怀中取出那枚沉重的镇海印。他尝试着将印玺底部的“镇海伏波”印文,对准那个锁孔。
严丝合缝!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转动印玺。
咔嚓……嘎吱吱……
一阵沉闷的、仿佛锈死了千百年的机械转动声响起!弱水岸边,一截早已锈蚀不堪、半埋在水下的巨大铁链,猛地绷紧,然后缓缓从淤泥中被拖拽出来!铁链的另一端,延伸向弱水对岸,连接着那艘古老楼船!
一座隐藏的、由铁链连接的索桥,竟然真的存在!
“太好了!”守礁人惊喜道。
然而,泊舟客却丝毫不敢放松。机括的响声在这死寂的墓场中显得格外刺耳,必然会惊动周围的邪祟。他低喝道:“别高兴太早!快过桥!我断后!”
两名守礁人不敢怠慢,立刻踏上那摇摇欲坠的铁链索桥,向着对岸的楼船残骸冲去。铁链湿滑,桥面破烂,下方就是吞噬一切的弱水,每一步都惊心动魄。
果然,就在他们踏上索桥不久,周围的残骸阴影中,响起了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爬行声和嘶嚎声!无数扭曲的黑影从四面八方涌来,扑向索桥!
泊舟客将叶残生往背上一托,手持鱼叉,守在桥头,眼神冰冷如刀。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而就在此时,对岸那艘古老楼船的深处,那点一直稳定的湛蓝色光芒,突然闪烁了一下,亮度骤然增加了少许,仿佛……在迎接他们的到来?
(第五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