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帆船在晨雾弥漫的海面上缓缓航行,如同一个疲惫的旅人,拖着沉重的步伐。黎明的微光挣扎着穿透浓雾,将海面染成一片灰蒙蒙的死寂。船身随着轻柔的波浪起伏,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是这片广阔天地间唯一的韵律。
叶残生是在一阵深入骨髓的虚弱与刺痛中恢复意识的。最先感受到的是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紧接着是全身骨骼仿佛散架般的剧痛,尤其是胸口,如同被烙铁烫过,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他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只能看到低矮的、被水汽浸得发黑的木质舱顶。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碎星屿的绝境、凌无赦决绝的背影、沉船墓场的死战、镇海印那焚经蚀骨的力量冲击……最后定格在凌无赦消失在黑暗岩缝中的那一幕。
无赦!
他猛地想要坐起,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口,闷哼一声,重重跌回坚硬的船板,眼前阵阵发黑,只剩下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痛得无法呼吸。
“别动。”一个略带沙哑却异常沉稳的女声在身旁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一只冰凉却有力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阻止了他徒劳的挣扎。
叶残生偏过头,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看到一张陌生的、却与凌无赦有五六分相似的脸庞。女子年纪显然比凌无赦大上许多,眼角已有了细密的纹路,肤色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小麦色,眼神锐利如鹰,带着历经风霜的坚毅与一种深沉的疲惫。她正用一种复杂的、混合着审视、关切与沉重责任的目光看着他。
“你是……?”叶残生无法发声,只能用眼神传递出强烈的疑问和警惕。他下意识地摸索身边,触到了冰冷的破邪刺,心中稍安。
“凌素心。”女子言简意赅,声音平稳,“无赦的姑姑。”
无赦的姑姑?叶残生瞳孔微缩,心中瞬间涌起无数疑问。凌家的人?她怎么会在这里?无赦她……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凌素心眼神微微一暗,语气却依旧冷静:“无赦为了引开追兵,选择了断后。目前下落不明,但我相信她还活着。”她的话语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笃定,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也是为了安抚叶残生,“当务之急,是你必须活下去。”
她拿起一个水囊,小心地扶起叶残生的头,喂他喝下几口清水。冰凉的水滑过灼热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叶残生贪婪地吞咽着,目光却死死盯着凌素心,充满了迫切的询问。
凌素心放下水囊,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沉声道:“你强行催动镇海印,力量反噬极重,经脉受损严重。幸好你根基尚可,又有叶家血脉护体,才侥幸未死。但若不及时调理,留下暗伤,日后修行之路将困难重重,甚至……有性命之忧。”
她的话如同重锤,敲在叶残生心上。他下意识地内视,果然发现体内经脉多处出现裂痕,内息淤塞不畅,原本活泼的《归藏息》气流也变得晦涩微弱。镇海印的力量如同狂暴的洪流,虽助他击退强敌,却也几乎冲垮了他这具尚未完全成长的身体。
凌素心从怀中取出一个古朴的玉瓶,倒出两粒散发着清凉药香的碧绿色丹药:“这是‘碧凝丹’,能暂时稳住你的伤势,滋养经脉。服下它,然后尝试运转你叶家的内功心法,引导药力,不可急躁。”
叶残生看着她手中的丹药,又看向她那双与凌无赦极为相似的、却更深沉的眼睛,心中犹豫。经历了太多背叛与陷阱,他无法轻易相信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即便她声称是凌无赦的姑姑。
凌素心似乎看出了他的戒备,并不意外,只是淡淡道:“若我要害你,你昏迷时已有无数次机会。无赦拼死护你,我凌家世代守护海巡,不会自毁长城。信与不信,由你。”她将丹药放在他手边,便不再多言,转身走向舱外。
叶残生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手边的丹药,最终,对凌无赦的信任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他拿起丹药,放入口中。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清凉温和的药力迅速扩散开来,如同甘霖滋润着干涸的土地,胸口的灼痛顿时减轻了不少。
他不敢怠慢,立刻依言盘膝坐起,忍着剧痛,全力运转《归藏息》。微薄的内息在药力的辅助下,开始缓慢地、艰难地流淌,一点点修复着受损的经脉。这个过程极其痛苦,如同用钝刀刮骨,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但他咬紧牙关,凭借顽强的意志力,死死坚持着。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从深沉的调息中缓缓醒来时,发现天光已大亮,浓雾散去了一些,海面呈现出一种澄澈的蓝色。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种濒死的窒息感已减轻许多,经脉中传来丝丝缕缕的麻痒感,是伤口在缓慢愈合的迹象。
他抬起头,看到凌素心正站在船头,与泊舟客低声交谈着。泊舟客肩头缠着新的绷带,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尚可。两人似乎正在研究一张海图。
察觉到他的目光,凌素心转过身,走到他面前,仔细看了看他的气色,微微颔首:“不错,比预想的恢复要快。叶家血脉,果然不凡。”她顿了顿,语气凝重起来,“但我们不能在此久留。翡翠环礁已成是非之地,净海营、鬼渊岛,甚至还有‘夜枭’的杀手,很可能正在四处搜捕我们。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片海域。”
叶残生急切地用手势比划,指向来路,又指向凌素心,眼中充满了对凌无赦下落的追问。
凌素心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已在‘破浪号’留下了暗记,若无赦脱险,自会循迹找来。但现在,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她的目光变得锐利,“带你去‘海市’,找到‘百晓生’,打探无赦和兄长的确切消息,同时……你需要一个真正安全的地方,彻底掌握你体内的力量,包括……那枚镇海印。”
听到“海市”和“百晓生”,叶残生心中一动。他想起凌无赦昏迷前也曾提及此地。那是一个传说中充满机遇与危险的无法之地。
泊舟客也走了过来,咧嘴笑道:“哑巴兄弟,看来咱们得去那龙潭虎穴走一遭了。放心,有我和凌前辈在,保管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热闹’!”他话虽轻松,眼神却同样凝重。
叶残生看着眼前这两位临时结成的同伴,一个神秘而强大的长辈,一个亦正亦邪的独行客。前路茫茫,危机四伏,凌无赦生死未卜,自身重伤未愈。但他没有退缩的余地。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握紧了拳头。无论前路如何,他必须走下去。为了找到无赦,为了揭开父亲留下的谜团,也为了……活下去。
帆船调整方向,乘着逐渐强劲的海风,向着南方那片传闻中光怪陆离、暗藏杀机的海域,坚定驶去。
(第五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