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当那座通体赤红的石碑被抬上祭坛时，整个地宫的空气仿佛都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它不高，不过一人多高，却仿佛承载了万古的血与泪，散发着一股能直接侵染灵魂的疯狂气息。
碑体并非岩石，更像是某种巨兽凝固的血液，色泽深沉，表面流淌着暗色的光华。
碑文并非雕刻，而是以一种更加可怖的方式烙印其上——远古魂血。
每一个字符都像一道狰狞的伤疤，充满了不甘、怨毒与绝望，仅仅是远远地看上一眼，就让修为稍弱的囚徒双目赤红，神智开始混乱。
“封！”
三位须发皆白的灵纹术士齐声低喝，他们盘坐于祭坛三角，双手结印，三道截然不同的灵纹光幕——一重如山岳厚重，一重如流水柔韧，最后一重则如星网密布——层层叠叠地将石碑笼罩。
那股几乎要溢出的疯狂气息这才被勉强压制下去，但光幕依旧在微微震颤，仿佛随时都会被那恐怖的怨念冲垮。
“林小友，只能到此为止了。”为首的灵纹术士面色苍白，额头满是冷汗，“此乃‘誓约之源’，其上的魂血诅咒太过霸道，我等布下的三重‘静心镇魂阵’也只能隔绝其气息，你若靠近，后果不堪设想。”
林玄策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座石碑，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与悲鸣。
“他说的没错，这东西很危险。”星渊织梦者空灵而凝重的低语在他识海中响起，“但它的本名，并非如此。在最初的纪元，它被称作‘万界同心碑’，是初代守关者为了集结万界自由意志，共同抵御域外邪祟而立下的神圣之物。只可惜……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叹息：“这神圣的誓约，后来被扭曲成了最恶毒的奴役之器。”
林玄策深吸一口气，不再有丝毫犹豫，迈步向祭坛中央走去。
每一步踏出，都像是踩在无形的刀尖上。
第一重山岳封印，让他如负万钧，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第二重流水封印，则试图以柔劲卸去他的气力，让他步履维艰；第三重星网封印，无数细微的能量丝线刺向他的神魂，试图搅乱他的意识。
但他都挺过来了。
他的眼神清明而坚定，一步一步，终于站到了那座血色石碑之前。
疯狂的呓语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无数残破的灵魂在对他咆哮、哭泣、诅咒。
换做任何一个神魂强大之辈，此刻恐怕也已心神失守，沦为只知杀戮的疯魔。
林玄策伸出了手，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碑体的前一刹那，他左手中指上的黑色戒指，那枚沉寂许久的古朴指环，骤然亮起一道深邃的乌光。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仿佛来自宇宙诞生之初的低鸣。
黑戒仿佛化作一个永不满足的黑洞，一股无可抗拒的吸力从中爆发。
石碑上那些如同活物般蠕动的血色碑文，竟在瞬间被这股力量牵引，化作一道道血色流光，争先恐后地被黑戒吞噬殆尽！
原本狰狞可怖的碑文，此刻竟像是找到了最终的归宿。
一行，两行，三行……
随着碑文被逐行吞噬，石碑本身的赤红光芒也在迅速黯淡，那股疯狂暴虐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三位灵纹术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维持阵法的双手都忘了动作。
与此同时，林玄策的识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清晰响起：
【检测到高浓度灵魂契约信息……正在解析……解析完成。】
【恭喜宿主，获得特殊能力：“契约解析”！】
【能力说明：你可凭借此能力，识破、拆解、乃至重构任意形式的灵魂契约。
该能力将消耗你的神魂之力。】
能力获取的提示音刚落，一股庞大到几乎要撑爆他识海的记忆洪流，便随着最后一道碑文的涌入而轰然炸开！
画面中，是一片混沌星海。
一位顶天立地的身影，身披星光战甲，看不清面容，但其伟岸的气魄却仿佛能撑起整个宇宙。
他便是初代守关者。
他以自身神魂为引，心血为墨，在“万界同心碑”上刻下了第一笔。
“我，愿与万界众生，缔结‘万魂共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共御外敌，同生共死！此誓，天地为证，万界共鉴！”
他的声音响彻诸天，无数星域中，一个个强大到极点的存在纷纷响应。
剑光划破星河的剑仙，肉身横渡虚空的武神，言出法随的真言师……他们割开自己的掌心，将一滴蕴含本源的精血投入虚空，融入那座石碑。
那是何等波澜壮阔，何等令人热血沸沸的时代！
然而，画面猛然一转，变得阴暗而扭曲。
一位被初代守关者视为左膀右臂，气息同样深不可测的“盟友”，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向守关者提议：“此誓虽好，但人心易变。吾有一法，可‘强化’契约，让所有缔结者的力量更加凝聚，意志更加统一，如此方能万无一失。”
初代守关者信任了他。
于是，那位“盟友”在“强化”契约的过程中，悄无声息地植入了一道极其隐晦的烙印——“绝对服从”。
这道烙印，如同一滴滴入清泉的剧毒，瞬间污染了整个“万魂共誓”。
原本平等、共生的誓约，从根源上被扭曲了。
它不再是守护的联盟，而是奴役的枷锁！
当邪祟大军真正降临时，初代守关者试图催动誓约之力，却遭到了最可怕的反噬。
那些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那些曾许下同生共死诺言的强者，在一瞬间，眼神变得空洞，将武器对准了他！
“绝对服从”的烙印，其最高权限，掌握在那位伪装成盟友的灭世者手中。
记忆的最后一幕，是初代守关者被万千曾经的盟友围攻，那双星光璀璨的眼眸中，充满了无尽的错愕、悲愤与不甘。
“原来是这样……”
林玄策猛地睁开双眼，眼中血丝密布，他紧紧攥住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咬牙切齿地低语：“所以，永夜王并非首恶……他，只是第一个被背叛，被奴役的守护者！”
他终于明白了，永夜王为何会堕落，为何会成为万魂殿的主人。
他不是背叛者，而是这场横跨纪元的阴谋中，最悲惨的受害者！
滔天的怒火与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在他胸中激荡。
他豁然转身，立于祭坛最高处，俯瞰着下方那十万名眼神或麻木、或疯狂、或绝望的囚徒。
他们，都是这场阴谋的牺牲品，是“誓约之源”的奴隶。
“今日，我便为你们……斩断这万古的枷锁！”
话音落，林玄策双目一凝，全力催动了刚刚获得的“契约解析”能力！
他左手的黑戒，在此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那不再是吞噬一切的深邃幽暗，而是象征着新生与秩序的璀璨银光！
银光冲天而起，在祭坛上空化作一片光之海洋，随即如倾盆暴雨般洒落。
每一道银色光束，都精准无比地落在了下方一名囚徒的眉心。
嗤……嗤嗤……
仿佛热刀切入牛油，当银光触及他们灵魂深处那道血色的奴役契约时，那坚不可摧、纠缠了他们千百年的血契，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冰雪消融！
一道道无形的锁链，在银光中寸寸断裂，化为虚无。
下方，十万囚徒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他们麻木的眼神中，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是困惑，最后被无尽的狂喜与激动所取代！
“我的……我的神魂……自由了？”
“这……这怎么可能！纠缠了我三千年的血咒……消失了！”
“啊——”
压抑了无数岁月的呐喊，汇聚成一股撼天动地的声浪，几乎要掀翻整个地宫的穹顶。
一名身穿破旧灰袍，白发垂至脚踝的老者，在苏醒的瞬间，身上爆发出冲霄的剑意，凌厉得让空间都泛起涟漪。
但他下一刻便收敛了所有气息，朝着祭坛上的林玄策，用尽全身力气，深深跪地叩首。
“北荒剑宗，李长庚，叩谢恩公解放之恩！”老者声泪俱下，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千年为奴，千年沉沦，今日方知……自由之重！”
随着他的叩拜，越来越多的强者从迷茫中彻底清醒，他们纷纷跪倒在地，发自灵魂深处的感激与敬畏，如同潮水般向着林玄策涌来。
就在这时，一直静立在后方的苏青璃，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她手中的青璃剑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发出一阵高亢的剑鸣，仿佛受到了某种致命的吸引。
下一秒，青璃剑竟脱手飞出，化作一道青色流光，无视了所有阻碍，径直射向祭坛的中心地脉！
“噗！”
剑尖精准无比地刺入了祭坛最核心的能量节点，那里，正是“誓约之源”石碑曾经矗立的地方。
大地轰鸣，整个祭坛剧烈摇晃。
以青璃剑为中心，地面寸寸龟裂，一道道深邃的裂缝蔓延开来。
自裂缝深处，一股比“誓约之源”更加古老、更加纯粹、更加宏大的气息，破土而出！
一条完全由光芒构成，缠绕着无数玄奥符文的古老契约锁链，被青璃剑从地脉最深处硬生生引了出来！
它没有丝毫邪恶与疯狂，只有无尽的庄严、神圣与悲壮。
“这是……初代守关者留下的，未经污染的‘本源誓约’！”星渊织梦者的声音充满了震惊。
几乎在同一时间，林玄策的识海中，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
【警告！检测到可绑定最高阶契约源——“万魂共誓·本源”！】
【此为创始级契约，一旦继承，将承载初代守关者之因果。
是否立刻绑定？】
继承……初代守关者的因果？
林玄策心神剧震，如此重大的抉择，让他一时间陷入了犹豫。
然而，命运显然不打算给他思考的时间。
他尚未做出任何回应，左手上的黑戒突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一股不容抗拒的意志从戒指中苏醒，竟是自主激活了绑定程序！
那条从地脉中引出的“本源誓约”锁链，仿佛找到了命定的主人，化作一道流光，瞬间缠绕向林玄策的左手！
一道璀璨的金色神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他的手背上浮现、蔓延，仿佛要将这横跨万古的誓言，彻底烙印进他的灵魂！
“不好！”星渊织梦者的神色第一次剧变，语气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无奈，“它认定了你……你来不及拒绝了！”
誓约，已完成！
遥远到无法计数的时空之外，永夜禁区深处，那枚悬浮在混沌胎膜中的第二枚“灭世坐标”，毫无征兆地微微发烫，其上镌刻的毁灭符文闪烁了一下。
而在那片被称为“终焉回廊”的虚影之中，一道静静伫立的、与林玄策轮廓惊人相似的身影，那双紧闭了无数纪元的眼眸，缓缓地，睁开了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