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刚过，青石板路还润着水光，三清观的小道士就背着布囊站在了我家门口。他一身天青道袍沾着泥点，发髻上插着支桃木簪，见我出来立刻拱手：“小生师兄，家师清玄道长命我送典籍前来。”
布囊解开时，一股樟香混着朱砂气扑面而来。最上面是本线装古籍，蓝布封面上绣着鎏金雷纹，题签 “上清玉枢五雷真文” 六个篆字，边角还贴着龙虎山天师府的朱印。“家师说，师兄处理器物灵时屡显慧根，此乃雷法入门要籍。” 小道士递过古籍，指尖触到我口袋里的桃木契佩，眼神一亮，“这契佩含龙气，正好能镇住雷法的燥烈。”
我摩挲着封面上的雷纹，想起爷爷临终前说的 “道法在正心”，指尖刚碰到书页，契佩突然发烫，像是在呼应古籍里的灵力。“雷法需借关公正气，” 小道士从布囊里掏出张符纸，上面画着持刃的关公像，旁题 “雷部斩邪使”，“家师特意叮嘱，练法须在关帝庙，心不诚则雷气反噬，轻则呕血，重则伤及魂魄。”
他临走前留下口诀手稿，蝇头小楷写着 “雷法三要：一曰存神，想关公执刀立于左肩；二曰握诀，左手掐雷局；三曰诵咒，心无杂念方能动天”。末尾画着简易的步罡图，标注 “三步踏罡，先登天门，再踏地户”，旁边注着 “《道法会元》卷五十八载”。
次日天未亮，我就揣着古籍和契佩去了城西关帝庙。庙门由两尊石狮子镇守，朱红大门上的铜环还挂着晨露，推开时发出 “吱呀” 的声响，惊起檐下的灰鸽。正殿中央的关公像鎏金剥落，却依旧威严肃穆，丹凤眼微挑，手中青龙偃月刀斜倚在神台，刀穗上的铜铃随着穿堂风轻响。
神台前的香炉积着厚厚的香灰，最上层插着三支新鲜的檀香，想来是守庙老人刚上过香。我按照小道士的吩咐，先取井水洗了手，再用朱砂在黄纸上画了道 “关帝镇煞符”—— 这是上周帮赵伯处理菜灵时学的基础符法，此刻画来格外郑重。符纸焚在香炉里，青烟竟直直升起，在关公像前绕了三圈才散开。
翻开《上清玉枢五雷真文》，首页便是 “雷法源流”：“雷者，天地之怒，关帝为雷部元帅，执斩邪之权。” 后面附着步罡咒：“一步天星回，一步祟恶伏…… 七步青龙加太乙，剔起雷火发万里”。我照着图中罡步，在神台前的青砖地上慢慢挪动脚步，左脚先踏 “天门” 位，右脚跟上时，突然感觉脚底传来细微的震颤，像是踩在鼓面上。
“左手要掐雷局。” 我想起手稿上的图示，大指掐住食指第二节，另外三指并拢伸直。刚摆好手势，口袋里的桃木契佩就剧烈发烫，龙纹像是活了过来，顺着掌心往手臂蔓延，一股暖流直冲天灵盖。正殿的铜铃突然急促作响，关公像前的烛火 “噗” 地跳了一下，映得刀身上的纹路忽明忽暗。
“天地雷令，速降吾前。” 我试着念起基础咒语，声音刚落，窗外的天就暗了几分，原本散着的云开始往庙顶聚拢。小道士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杂念会引雷伤己！” 我赶紧收摄心神，闭眼想着关公持刀斩妖的模样 —— 那是小时候在庙会上看的皮影戏，红脸关公挥刀劈开妖雾，金光四射。
再睁眼时，云层已堆得像墨染的棉絮，风从庙门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符灰。我握紧契佩，指尖的暖流与雷局相呼应，清晰地念出完整口诀：“上清有令，雷部召宣。关公执刃，正气昭然。雷公电母，风伯雨师，助吾斩邪，速现威灵！急急如五雷上帝律令！”
最后一个 “令” 字落下，天空突然裂开道银缝，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鸣。我只觉掌心的契佩烫得几乎握不住，一道紫金雷光从云层直坠而下，“轰” 地劈在庙前的空地上。烟尘散去后，原本平整的青石板炸出个深坑，旁边半人高的青石墩被劈成两半，断面还冒着青烟，泛着焦黑的痕迹。
“成了！” 我激动得攥紧拳头，契佩的烫意渐渐消退，只留淡淡的暖意。守庙的林伯披着蓑衣跑进来，看见地上的碎石惊得合不拢嘴：“后生仔，你这是引了关老爷的刀光啊！” 他指着关公像的刀身，上面竟映着淡淡的雷光，“民国那年会斗，有道士来这儿做法，也见过这样的光景！”
消息传到李道长耳朵里时，他正在三清观整理符箓。老道长捏着我的手腕号脉，指尖划过我手臂上若隐若现的雷纹，眼里满是欣慰：“这是雷气入体却不伤经脉，多亏你爷爷留下的契佩镇着。” 他从袖中掏出个青铜令牌，上面刻着 “雷部信物” 四字，“清玄道长早有信来，说你有法器护持，可传基础雷法。”
李道长告诉我，关公在道教神系中本就是 “雷部斩邪使”，宋元时《道法会元》就记载他 “兴风拔云，馘魔斩妖” 的神职，练雷法借他的正气，实则是借雷部神威。“但雷法最忌杀生太过，” 老道长话锋一转，用朱砂笔在我手背上画了道静心符，“你之前渡灵是慈悲，如今用雷法是惩恶，二者要相辅相成。”
三天后的深夜，陈阳突然砸响我家的门。他浑身湿透，手里攥着半块鱼鳞状的黑皮，声音发颤：“汕头港出事了！渔船上的人被拖下水，捞上来只剩衣服，老王头说看见‘水猴子’了！”
我抓起古籍和令牌就往外跑。汕头港的灯塔在雾中闪着昏黄的光，岸边围满了渔民，有人举着煤油灯，照亮水面漂浮的水草 —— 那些水草缠着暗红色的布条，显然是从人身上撕下来的。“是水魈，” 李道长已在岸边等候，罗盘指针疯转，针尖泛着黑气，“专拖人下水吸精气，普通符咒治不了它。”
雾突然浓了起来，水面传来 “咕噜” 的声响，接着是孩童般的哭声。我握紧桃木契佩，左手掐雷局，一步步走向码头。按照李道长的吩咐，先念 “敕水咒”：“神水洋洋，万里精光。五雷布炁，断绝不祥。” 指尖沾着符水洒向江面，雾气中立刻浮现出个半人半猴的影子，青灰色的皮肤滑腻反光，爪子正抓着块船板晃动。
“孽障！” 我大喝一声，念起雷法口诀。这次刻意放慢语速，脑海里清晰浮现关公踏浪斩蛟的幻象 —— 搜索到的传说里，关公曾磨刀斩恶龙救民，此刻这股正气顺着契佩涌入体内。天空虽无乌云，却有闷雷从远处滚来，桃木契佩的龙纹突然发亮，一道雷光顺着我的手臂射向水面。
“嗷 ——” 水魈发出刺耳的尖叫，被雷光击中的地方冒起黑烟，沉入水中时还在抽搐。李道长立刻抛出桃木剑，剑身上的符纸燃着红光，在水面画了个圈：“雷气已伤它根基，这道结界能困它三日，届时自会消散。” 岸上的渔民纷纷磕头谢恩，老王头捧着碗热茶递过来：“这是‘磨刀水’泡的，能安神！”
没过多久，揭阳传来僵尸作祟的消息。据说是城郊古墓被暴雨冲开，里面的尸身不腐，夜里出来咬家畜，已经伤了两个村民。我和李道长赶过去时，村口的晒谷场围满了人，地上躺着具被咬破喉咙的黄狗尸体，伤口处的血已经发黑。
“是白僵，” 李道长拨开人群，指着地上的脚印，“踩过的地方草都枯了，得用雷火彻底烧了它。” 他帮我在晒谷场布了 “七星阵”，七枚铜钱按北斗方位摆放，中间插着支艾草。“等它进阵，就用雷法劈中间的艾草，引天雷焚尸。”
子夜时分，一阵阴风刮过，村口的老槐树突然摇晃起来。一个穿着清代服饰的身影慢慢走来，皮肤呈青白色，双眼翻白，嘴角挂着黑血。它显然能看见阵法，在阵外徘徊许久，突然朝人群扑来。“就是现在！” 李道长喊道。
我立刻踏罡步斗，这次的步法比在关帝庙时熟练得多，三步就踏完七星位。左手雷局，右手举着青铜令牌，念出进阶口诀：“吾是天目，与天相逐。睛若雷电，光耀八极。雷公奋斧，电母扬鞭。斩妖诛怪，火急如律令！”
令牌 “当啷” 落地，天空骤然亮起，一道粗如水桶的雷光劈在艾草上，瞬间燃起熊熊烈火。僵尸正好被火光逼进阵中，雷光顺着铜钱蔓延，将它裹在火里。只听 “滋滋” 的声响，僵尸在火中扭曲挣扎，最终化作一滩黑灰，被夜风一吹就散了。
村民们端来热腾腾的甜汤，村长捧着块写着 “雷法除祟” 的木匾，非要挂在我家墙上。李道长看着木匾笑了：“清玄道长说得没错，你确实有雷法传人之姿。” 他从袖中掏出封信，是清玄道长写的，说我 “心存慈悲，器有龙气，可继雷法正统”，还附赠了《雷法进阶要诀》。
回到镇上时，关帝庙的林伯特意在门口等我。他递来个红布包，里面是枚铜制的刀形符牌，上面刻着关公像：“这是庙里传下来的‘磨刀符’，五月十三关帝磨刀日求来的，能助你稳雷气。” 符牌贴在掌心，竟与契佩的暖意相融，手臂上的雷纹也柔和了许多。
接下来的日子，我常去关帝庙练法。从最初的引雷劈石，到后来能精准控制雷光大小，甚至能用雷气在符纸上画 “雷符”。有次帮陈阳驱家里的老鼠精，只念了半句口诀，一道细如丝线的雷光就劈中鼠洞，吓得老鼠连夜搬了家，连粮食都没敢带。
李道长偶尔会来指点我，他说雷法的最高境界不是劈杀，而是 “以雷镇邪，以慈渡灵”。就像之前遇到的周教授、阿水他们，若用雷法只会毁了执念，唯有先解心结，再用雷法震慑余祟，才是正道。“你爷爷当年就是这样，” 老道长望着关公像，眼神悠远，“他能用雷法劈山开路，也能用法力护着受伤的灵体。”
七月十五鬼节那天，镇上的老人们请我去关帝庙做法事。我穿着李道长给的道袍，手持青铜令牌，在神台前踏罡念咒。当 “天地雷令” 的口诀响起时，庙外的月光突然变得清亮，那些原本在街角徘徊的孤魂，竟顺着雷光的方向散去，像是被指引着往轮回之路去了。
法事结束后，我坐在庙前的石阶上，摸着口袋里的桃木契佩和磨刀符。远处传来渔民的号子声，汕头港的灯塔依旧亮着，揭阳的古墓旁听说已经种上了桃树。李道长走过来，递给我个新的布囊：“清玄道长邀你去龙虎山一趟，说要传你完整版的雷法。”
夜风拂过，关公像前的烛火轻轻晃动，刀身上的雷光与天上的星光遥相呼应。我想起第一次引雷时的激动，想起水魈惨叫时的震撼，想起僵尸化为灰烬时的释然。原来雷法不是简单的劈杀，而是用天地的正气，守护那些值得守护的人，渡化那些困于执念的魂。
“爷爷要是知道，肯定很高兴。” 我轻声说，契佩在掌心微微发烫，像是爷爷在回应我。远处的天际闪过一道细微的雷光，不似惊雷那般猛烈，却带着温暖的力量，照亮了青石板路上的归途。我知道，这只是雷法传承的开始，往后还有更多的邪祟要斩，更多的灵体要渡，但只要心存慈悲，手握正气，就不会迷失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