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的清晨，客栈后院的腊梅刚冒出花苞，我正帮陈阳擦拭青铜镜上的铜绿，李道长突然背着桃木剑从外面回来，剑穗上的朱砂符纸还带着露水。他将一个绣着八卦图的布包放在石桌上，声音比往常郑重：“小生，该教你拘魂咒了。”
我手里的麂皮布 “啪嗒” 掉在地上。自从修复肉摊和裁缝铺后，李道长虽常指点我辨识怨气，却从未传授过攻击性的咒术。陈阳也停下手里的活，青铜镜的镜面反射出晨光，照得我脸颊发烫 —— 那可是能直接约束魂体的法术，比单纯化解怨气的解怨咒厉害多了。
“拘魂咒不是用来伤人的。” 李道长看穿了我的紧张，打开布包，里面躺着桃木剑、拘魂袋和三张黄符，“忘川渡口的渡人偶尔会疏漏，有些亡魂抱着执念逃回来，被怨气缠久了就成了恶鬼。解怨咒能散戾气，可若魂体要跑，就得靠拘魂咒先稳住它，再引去转世。” 他拿起一张黄符，指尖划过朱砂符文，“这咒要念得快，像串珠子似的连起来，心里得想着‘留住魂、引它走’，心诚无杂念，不然魂体一挣就散了。”
智明和尚这时端着粥过来，念珠在指尖转得飞快：“《道门通教必用集》里说拘魂咒‘主摄亡魂，令无逃散’，但关键在‘摄’而非‘拘’。” 他指着布包里的拘魂袋，“袋子要用桑蚕丝缝，里面塞晒干的艾草和桃枝，念咒时要对着魂体的方向，让正气顺着声音走。”
我拿起桃木剑试了试重量，剑身还带着阳光的温度。李道长把咒语写在黄纸上，字迹龙飞凤舞：“拘魂拘魂，魂不脱身，承天引地，渡你转轮，帮你转世，往生为人，急急如律令！” 他念了一遍，语速快得像骤雨打在瓦上，最后 “律令” 二字出口时，桃木剑的剑尖居然泛起细碎的金光。
“明天卯时去关公庙练。” 李道长将黄符折成三角塞进我怀里，“关公是武财神，镇煞安神，庙里的阳气能帮你稳住心神。记住，第一次练别碰真魂，先对着香火念，等剑穗发热了再说。”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揣着桃木剑和拘魂袋往关公庙赶。晨雾里的庙宇静悄悄的，朱红大门虚掩着，门口的石狮子沾着露水。庙祝张老伯正在扫院子，见我背着桃木剑，笑着递来三炷香：“后生是来求平安的？今早的香火旺，关公老爷正精神呢。”
正殿里的关公像披着红绸，手里的青龙偃月刀泛着冷光，供桌上的蜡烛烧得正旺，烟圈直直地往上飘。我按照李道长说的，在蒲团上跪下，将桃木剑横放在膝头，掏出黄符默念起来。可刚念到 “魂不脱身”，就听见院外的鸟叫，心思一散，桃木剑的温度立刻降了下去。
“心不静可不行。” 张老伯端着茶水进来，指了指供桌下的蒲团，“当年有个道士来这儿练咒，跪了三天三夜，连饭都忘了吃。” 他放下茶杯，“关公老爷最看重诚心，你得想着咒词里的意思，不是光念字儿。”
我重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 鼻尖萦绕着檀香和艾草的味道，怀里的关公木雕慢慢发热，像有股暖流顺着胳膊流进桃木剑。“拘魂拘魂，魂不脱身……” 这次我故意放慢语速，每个字都咬得很实，脑子里想着李道长说的 “留住魂、引它走”，仿佛能看见魂体顺着金光往转世的路上走。念到 “急急如律令” 时，桃木剑突然发烫，剑穗上的符纸 “哗啦” 一声展开，朱砂符文在烛光下亮了起来。
“成了！” 我高兴地站起来，刚要喊陈阳，就听见后院传来 “呜呜” 的哭声，细弱得像风吹过窗缝。怀里的木雕突然发烫，比上次在裁缝铺时更急，桃木剑的剑尖也微微颤动，指向后院的方向。
我握着桃木剑绕到后院，墙角堆着些破旧的桌椅，月光从墙缝里漏进来，照出一团淡灰色的雾气。陈阳不知何时也来了，举着青铜镜站在我身后，镜面的雾气里有个小小的人影，正蹲在地上抹眼泪，周身缠着淡淡的黑雾 —— 那是亡魂要变成恶鬼的征兆。
“是个小魂灵。” 陈阳压低声音，“青铜镜照不出执念，可能是刚逃回来的。” 话音刚落，那团雾气突然动了，化作个穿蓝布衫的小娃娃模样，转身就往墙根钻，黑雾在它身后拖出长长的尾巴。
“别跑！” 我下意识地举起桃木剑，刚要念咒，突然想起李道长的话 —— 心诚无杂念。我深吸一口气，盯着小魂灵的背影，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只想着要留住它、帮它走。“拘魂拘魂，魂不脱身，承天引地，渡你转轮！”
咒词像珠子似的滚出口，语速比刚才快了一倍，桃木剑的金光顺着剑尖射出去，缠住小魂灵的黑雾。可就在金光要碰到它时，小魂灵突然回头，脸上满是惊恐，黑雾猛地炸开，居然把金光冲散了。我手里的桃木剑一沉，差点掉在地上，喉咙也有些发紧。
“杂念太多了。” 李道长的声音从月亮门后传来，他手里拿着个铜铃，“你刚才想着‘别让它跑’，是执念，不是诚心。拘魂咒要想着‘帮它走’，让魂体觉得你是引路的，不是抓它的。” 他摇了摇铜铃，“叮铃” 一声轻响，小魂灵的黑雾居然淡了些。
我重新握紧桃木剑，这次没有急着念咒，而是慢慢走近小魂灵。它蹲在地上发抖，黑雾里隐约能看见它手里攥着个布老虎，边角都磨破了。怀里的木雕传来温和的暖意，我突然想起林裁缝的顶针 —— 每个魂灵的执念，其实都是没放下的牵挂。
“我不是来抓你的。” 我放轻声音，像哄小孩似的，“我能帮你找到该去的地方，那里有你想见的人。” 小魂灵慢慢抬起头，黑雾里露出双亮晶晶的眼睛，居然朝我伸出了手。
就是现在！我心里一片清明，只剩下咒词的韵律和 “帮它转世” 的念头。“拘魂拘魂，魂不脱身，帮你转世，往生为人，急急如律令！” 这次的语速又快又稳，桃木剑的金光像条带子，轻轻缠上小魂灵的身体，没有一点冲力。它没有挣扎，反而顺着金光站了起来，手里的布老虎渐渐变得透明。
陈阳赶紧打开拘魂袋，袋口的桑蚕丝发出淡淡的白光。金光带着小魂灵往袋子里飘，路过我身边时，我听见细弱的声音：“奶奶…… 布老虎……” 话音刚落，它就钻进了袋子里，袋口自动收紧，发出 “嗡” 的一声轻响。
我握着袋子的手有些发抖，里面暖暖的，像揣着个刚煮熟的鸡蛋。“成了！” 我高兴地喊出声，转头看向李道长，“我拘住它了！” 李道长笑着点头，铜铃又响了一声：“打开袋子，念三遍《往生咒》，送它走。”
我解开拘魂袋的绳子，小魂灵的身影在袋口浮出来，黑雾已经完全散了，手里的布老虎也变成了金光。智明和尚不知何时也来了，手里转着念珠，和我一起念起《往生咒》：“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念到第三遍时，小魂灵朝我鞠了个躬，化作点点金光，顺着庙顶的透气窗飘了出去，正好融进初升的太阳里。拘魂袋变得轻飘飘的，桃木剑的温度也慢慢降了下来，只留下淡淡的木香。
张老伯端着热腾腾的包子过来，笑着说：“刚才看见一道金光往东边飞了，准是往生去了。” 他递给我一个包子，“这孩子上周就在庙里转，我见过它好几次，总盯着卖布老虎的摊子看。”
我咬了口包子，心里暖暖的。怀里的木雕安安静静的，没有再发热。李道长拍了拍我的肩膀：“拘魂咒的真谛，不是拘住魂体，是拘住它们的执念，再帮它们放下。你刚才看见它的布老虎，心里想着帮它，这才是心诚。”
智明和尚把一串新的菩提念珠放在我手里：“《楞严经》说‘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你帮它看清了归途，是大功德。” 他指着初升的太阳，“那道金光里，有它奶奶的牵挂呢。”
三天后，我和陈阳路过庙外的布老虎摊子，摊主大妈正拿着个新做的布老虎叹气：“上周有个老婆婆来买布老虎，说要给她夭折的小孙子，结果还没拿回家就摔了一跤，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我心里一动，想起小魂灵说的 “奶奶”，赶紧从怀里掏出个平安符：“大妈，您把这个给老婆婆带去，说她孙子收到布老虎了，已经去好地方了。” 大妈接过符纸，高兴地说：“真的？那我这就给她送去！”
看着大妈匆匆离去的背影，陈阳递过来一根糖葫芦：“李道长说，你现在能分清‘拘魂’和‘抓魂’的区别了，比他当年学得还快。” 我咬了口糖葫芦，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散开。
午后的阳光透过关公庙的红墙，照在青石板路上，留下斑驳的光影。我摸着怀里的桃木剑和念珠，忽然明白李道长为什么要教我拘魂咒 —— 法术从来不是用来对抗的，是用来理解的。上次修复旧书，是理解亡魂的念想；上次修复渔船，是理解水怪的委屈；上次修复肉摊，是理解匠人的执着；上次修复裁缝铺，是理解手艺人的牵挂；这次学拘魂咒，是理解每个魂灵心里藏着的、没说出口的话。
回到客栈，李道长正在整理符咒，见我回来，递给我一本线装书：“这是《道门拘魂要诀》，里面有不同魂体的应对方法。” 他指着书里的插图，“下次遇到怨气重的，先用桃木剑划个圈，再念咒，记住，心诚永远比咒词重要。”
我翻开书，第一页就是关公的画像，旁边写着 “以诚为引，以善为拘”。窗外的腊梅开了一朵，淡淡的香气飘进来，和檀香混在一起。我摸着书里的字迹，心里暖暖的 —— 原来最厉害的法术，从来不是多么快的语速、多么强的金光，而是愿意停下脚步，听懂每个魂灵的牵挂，陪它们走完最后一段路。就像关公庙里的阳光，不管多冷的天，都能照进最角落的地方，温暖那些没说出口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