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贝勒府。
宜修捏紧帕子，抿抿嘴，仿若失了魂一般，瘫坐在榻上，一见胤禛就扑了上去哀哭，“爷，姑母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们？这是非要将您碾落成泥才满意吗？”
“本来外头就传你有奶便是娘，有了出身高贵的养母，就不管出身低下的亲娘，忘本、不念生恩……这些难听的话传的还不够多吗？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胤禛摸了摸她泪湿的脸，强笑着说：“前些日子，府上出事后爷就已经在皇阿玛面前，彻底和她划清界限了，皇阿玛还密令我暗查包衣。”他不是个爱倾诉的人，可牵扯那个女人，他也只能和宜修说说话，借此舒缓内心的隐痛。
子不嫌母丑，狗不厌家贫。平心而论，他从没有因为乌雅氏出身不行而心生厌恶，反倒是乌雅氏因他曾养在佟额娘名下百般冷漠、打压！
如今包衣事发，乌雅一族肯定受累，这个不被亲、还改了玉牒的儿子，首当其冲，十四这个被乌雅氏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孩子，依旧娇养在阿哥所，他上哪儿说理去？
“爷，如今全京城都知道内务府乌雅一族趴在皇家身上吸血的事儿，三嫂、五弟妹、七弟妹、八弟妹、九弟妹都回府清算家底去了。一旦查出点什么，咱们可、可怎么办啊？人言可畏，防不胜防！”
胤禛嗖的黑了脸，心下一紧，乌雅氏……生母，孝道，名声，规矩，当真是可恶至极！
“爷，爷？”宜修见他愣了神，连声呼唤。
胤禛垂下眼眸，掩盖住了一瞬间的清冷寒意，让宜修管好府上即可，他得进宫一趟。
宫里，有场硬仗要打。
康熙眸光阴沉，一把扔了手上翠玉十八子，“知道朕今天叫你们来所为何事？”
“李德全，把账本给他们瞧瞧，看看朕的儿子们是不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
“看看外面的物价，再看看宫里的物价。”
“十两一个的鸡蛋！！朕不是不知道你们母族背后的包衣势力盘根错节，但朕想着，咱们爱新觉罗得了天下，也该给伺候的包衣奴才点甜头，不能苛待了伺候皇家的自家人！”
“一两一个，朕认了，五两一个，朕还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十两一个，还有如此之多的贪污……这是把皇家的里子搬了个空，还要将皇室的脸面放在脚底踩！！”
太子！奴才冤枉！”
凌普拿着账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太子胤礽觑着黑瘦黑瘦的凌普，实在是没想到在他心中如哪个村逃难的难民，一心为自己搂银子的凌普，竟是如此胆大包天。贪污数十万两，却只送了十来万两给自己，还当着皇阿玛的面，跟自己求情，这不摆明了要让皇阿玛对他心存芥蒂？
呵斥的话就在嘴边，胤禛提前一步，厉声斥责，“凌大人这是做什么？是觉得你是二哥的奶公，就可以冒用二哥的名头贪污，还能借着二哥的名头脱罪？我大清律法森严，岂容你一个包衣奴才狐假虎威地仗势践踏！皇阿玛，儿臣请斩此人，以正律法！”
这话一出，太子心有不忍，却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康熙眼神一瞟，凌普就被拖了出去，还不死心地喊冤：“太子！这…这是有心之人的诬陷！奴才是贪了，可奴才到内务府不过三年，如何能把手伸到康熙十三年、十五年甚至十八年的采买。仁孝皇后的凤冠、凤钗丢失，奴才更是没沾过手，请太子让奴才死的干净些。”
内务府几位副总管磕红了脑袋，口口声声，“宫里的用度，都是世间独一无二。就说这鸡蛋，是从小就喂人参、苹果、蔬菜的上等鸡所下的蛋，岂能与外面那些吃土的下等土鸡所下鸡蛋，混为一谈？”
“皇上明鉴，宫里虽然有水井，可主子们娘娘们用的水，无一不是从玉泉山中清涧，不辞辛劳运输而来的温泉水，水井里的水只用来清扫和防火，成本自然不能与外头相提并论。”
……
“哼！”康熙不屑地冷哼，完全没听奴才们的哭诉，即便他们一个个跪趴在地，痛哭流涕的表忠心。
“要不要朕找人，把你们所说的金蛋，和外头下等土鸡所生的鸡蛋，煮熟了灌进你们嘴里，让你们分辨分辨，到底哪个是金蛋，哪个是下等蛋？”
康熙完全懒得跟他们辩解，忠心不忠心 ，从来是他这个主子说了算，而不是看奴才做了什么。
都糊弄到满京城皆知了，还想让他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胤禛主动上前请命，“皇阿玛，内务府之患非一朝一夕而成，往日大家都知道内务府上报的采买价格比外头高，只是不知比市价高出几十倍，更是从未想过包衣奴才会借着内务府，会将手伸入宫外的皇子府邸，做假账、贪墨采买、各处安插人手。”
这话就是定了包衣的罪名，康熙蹙眉厌恶地扔了一卷账本，“奴大欺主，当真可恶。”
胤禩觑着直郡王胤禔渐渐发黑的脸色，嘴角噙着淡淡如清风的笑，“皇阿玛，眼下国库空虚，又事涉皇家名声，儿臣以为，咱们还是关起门来解决好此事为好，总不能让诸位大臣当朝议论此事，平白污了皇家名声。”
“你，妇人之仁！！难不成皇家还要宽恕欺主的奴才们！”
“此言差矣，四哥，欺主的是底下奴才，总不能为了奴才，污了后宫娘娘们的出身！”
“胡乱言语，我何时说了处置包衣会牵连后宫娘娘！”
胤禛明白他逃不开被闲言碎语的处境，不如自己申明一切。
至少，能在二哥和皇阿玛这儿落得个公正严明的形象，尽可能挽回跌落的口碑。
却不曾想，竟被胤禩这般如春煦般温和的答话，指桑骂槐！
“四哥，人言可畏啊！！”
“……”
胤禔见胤禩与太子的马前卒胤禛争锋相对，嘴角扬起弧度，半是嗤笑半是庆幸。
额娘（惠妃）虽也是包衣，但内务府这事儿，外族并没有掺和，额娘和他都能独善其身。
前头的哥哥们争吵的争吵，坐壁上观的置身事外，十阿哥胤?，暗戳戳捶了一下最好要的九哥胤禟，“九哥，你有府邸，你府上的账查出了多少？也不说说？”
胤禟冷着一张脸，让原本就男生女相的俊容，平添了三分清冷之气。
窝着一肚子火，没忍住啐了口憨老十：自己多能挣钱，没想到后院起火，挣的钱被坑了一半。
若不是内务府由八哥管着，他不会做鹌鹑般跪着，偏偏老十还要惹他！
康熙悠然自得听着胤禛、胤禩的针尖对麦芒，丝毫不以为意：还是嫩，说到底，就是争辩严查和内查，都为了各自的利益。
连眼皮都不用抬，康熙就知道这俩出头是为了啥，纯当听个乐子而已。
选谁，用谁，听谁，都是他一言独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