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楼内香烟袅袅，烛火映着案上叠放的佛经，添了几分清寂。
绣夏轻手轻脚端来一叠经卷，在香炉旁置了个黄铜火盆。
剪秋添了新香，将一盏温好的雨前龙井递到宜修面前，动作很轻。
宜修捻着佛珠念了两句佛号，腕间的紫檀佛珠滑过指尖，轻抿一口茶，声音淡得像香炉里飘出的烟：“人到了？”
“回主子，已在院内候着，不敢擅动。”剪秋颔首躬身，退到门边轻轻推开阁门。
片刻后，一道身着玄色斗篷的身影缓步而入，斗篷的帽檐压得极低，直到跪在青砖地上，才缓缓抬起头——正是舒舒觉罗·伊彤。
“奴婢给主子请安。愿主子佛前心安，福泽绵长。”
宜修目不斜视，依旧双手合十，低声诵念《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剪秋与绣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阁门“吱呀”一声合上，将外界的声息隔绝在外。
伊彤心头一紧，冷汗瞬间浸湿了中衣，佛堂的香越烧越烈，竟烫得人喘不过气，只能连忙低下头，泄露了满心的忐忑。
一遍经卷诵完，宜修并未睁眼，只是将手指扣在佛经上，轻轻敲了两下，声响在静阁中格外清晰。
“好歹是庶福晋，这般谦卑作甚，起来。“宜修声音依旧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伊彤颤巍巍直起腰，宜修目光淬了冰骤然转向她，”两年多，如今你也算站稳脚跟，府上该出些好消息才是。“
伊彤呼吸一滞，下一刻猛地磕头，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轻响：“不，不，福晋，奴婢，不，妾身不敢有此念。”
“不敢？”宜修打断她，语气里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冷斥，“后院的规矩，从不是‘等’出来的，是‘挣’出来的！没有子嗣，你拿什么站稳脚跟，又如何为本福晋弹压后院？”
“你正年轻，若不能在府中站稳脚跟，将来新人越来越多，你还有出头之日？连在爷面前进言的资格都没有，对得起本福晋的期许？”
宜修声音不高，字字戳在伊彤心上，“将来我若身陷囹圄，你能指望得上？怕是自身难保，还要靠旁人‘渡’你。”
“静安是出息了，娶了绘春，可你三弟静瑜还在草原熬着。草原的风烈，没人撑腰，再好的筋骨也容易被吹折，纵使立了功，难保不会被人抢了‘功德’去。你小妹静姝，十五岁还没过选秀，你就不管了？不想为她铺条‘顺途’，让她将来少受些苦？”
胤禛这狗男人，对请封萨仁娜为侧福晋之事始终含糊其辞，无非是想吊着后院女人，或是将来用侧福晋之位拉拢权贵。
她偏不愿让外人来破坏后院平衡，年世兰若不是年羹尧还有用，她连正眼都不会给。
伊彤家世、样貌、才情都合宜，对自己又忠心，抬举她，才是最稳妥的选择。再不济还有依云，只要张廷玉能在御前说上话，依云迟早有出头之日。
如今她要去郊外休养，后院若还风平浪静，她这个福晋岂不是很“无用”？在府里和不在府里一个样！
伊彤吸了吸鼻子，咬牙磕了个头：“请福晋恕罪，妾身之前糊涂，得了您的提点，妾身一定会全力以赴。”
宜修挥了挥手，拿起一本佛经扔进火盆，火苗“腾”地窜起，白皙的脸庞一半纯净一半凌厉：“府上要来新人了，汉军旗的去汀兰苑，满军旗的入你的瑞雪院。伊彤，想上位，有恩宠、有家世、有孩子不够，更要能压得住旁人。瑞雪院的雪，要自己扫，才能护得住脚下的地；后院的风，要自己挡，才能守得住身前的路。”
“我去郊外静养期间，各院都会动起来，都想在爷面前得脸。争宠之事，各凭本事，但你要记住，若有人敢有异心，想‘掀桌子’，便斩草除根，省得连累家人，坏了府里的‘清规’。”
伊彤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重重点头：“奴婢明白！定能压下所有入府的满军旗格格，在爷面前得脸，替自己、替兄妹争气，也替福晋在爷跟前多进言，不让府里的‘香火’，只旺了旁人的院子！”
宜修冷哼一声，看着她将所有佛经投入火盆，纸页燃尽的灰烬随风飘散，像扫去了过往的糊涂，又再三表了忠心，才缓缓露出几分好脸色。
目送伊彤离去，宜修吩咐描冬：“去库房挑些上好的绸缎、药材，连同我备下的金锁，一并送去清风轩，张廷玉进来颇得圣心，依云啊，也该有好消息。”
人越多，斗的越凶，斗的越凶，越需要有人弹压。
不然胤禛尝尝后院失火的滋味，自己这个福晋往后怎么继续拿捏前院？
“对了，你表姐染冬那儿。告诉她，做完月子不必着急回来，我还盼着她多生几个孩子，将来给弘昭他们做哈哈珠子呢——亲近的人在跟前，夜里睡得才安稳，府里的‘根基’也才扎得牢。”
描冬喜不自胜，连忙扶起宜修，声音里满是殷勤：“奴婢一定把主子的话带到！表姐知道了，定感念主子的恩宠，好好教养孩子，将来做个靠谱的‘助力’！”
阿哥们的哈哈珠子皆是亲近忠心之人才能担任，福晋这话，便是给了染冬一家泼天的恩宠，自己在长乐苑的地位，也跟着稳固了。
宜修不在意她的心思，只淡淡补充：“颖儿那儿，你要安排妥当人伺候。她与伊彤在瑞雪院的争斗，不必干涉，就当让她们练练手，看看谁更懂‘府里的规矩’，谁更配站在我身边。”
“奴婢遵旨！”
出了小阁楼，剪秋、绣夏忙着为宜修洗漱。一番打理后，宜修坐在桌前，翻开案上的策论，最上面一篇是齐方起的《经略蒙古之计》，下面依次是章佳·阿克敦、兆佳·德成、辉发那拉·诺岷的手笔。
字迹工整，言之有物，果然都是有真才实学之人。有这些人辅佐，弘晖将来定能成为明君。
我的儿，娘把路给你铺好了，你只要平平安安长大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