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遥收回了手。
那高达千丈，刚刚还在毁灭与新生之间徘徊的虚拟元婴，在她身后悄然消散，化作漫天光点，重归于虚无。
碎星环恢复了它本来的死寂。
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罚尊的问题，在冰冷的宇宙真空中回响，带着一种万古道心崩塌后的空洞与悲哀。
“我等修士万载苦修，与天争命，在你们‘科学’的眼中，又算是什么？”
姜遥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侧过身，安静地看着这位道统盟的至高主宰。
一个有趣的观测样本。
他的灵力结构因为剧烈的心神动摇，正在发生极其细微的，高频的无序振荡。这是道心不稳的物理学表征。他所坚守的，那套传承了万年的世界观模型，被一个无法兼容的新数据包，冲击得濒临崩溃。
完美的系统崩溃前兆。
丹尘子站在罚尊身后，连呼吸都已停滞。他甚至不敢去看罚尊，他怕看到那位无敌于世间的至尊，露出任何一丝脆弱。
洛清霜依旧站在姜遥身旁，她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过剑柄。
整个星空，都在等待一个答案。
一个为旧时代宣判死刑的答案。
良久，罚尊再次动了。他那因过度震撼而略显僵硬的身体，重新恢复了掌控。他没有再纠结于那个哲学问题，而是换了一个更实际的问法。
“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沉声发问。
“天工宗的目标，仅仅是颠覆道统盟吗？”
这个问题，才像是一个掌权者该问的。
“道统盟？”
姜遥的回答轻描淡写，带着一丝纯粹的，属于研究者的不解。
“你们很重要吗？”
丹尘子一个踉跄，差点从虚空中跌落。
这句话的杀伤力，比刚才的“元婴裂变”演示还要恐怖。
那是一种从根源上的彻底无视。
罚尊的身体再次绷紧。万年来，从未有人敢如此对他说话，敢如此对道统盟说话。
然而，他无法反驳。
在一个能将元婴修士变成可控核武器的“技术”面前，一个宗门联盟的权力、威严和历史，确实不值一提。
“道统盟，只是旧时代的残党。”
姜遥终于给出了她的评价。
“是一段即将被历史归档的冗余数据。我的目标，从来不是踩着你们往上爬。”
她顿了顿，抬起头，看向这片被破碎星辰环绕的虚空，看向更遥远的，深邃的黑暗。
“我的目标是，‘物理飞升’。”
物理飞升。
四个字，清晰地传入罚尊和丹尘子的脑海。
他们咀嚼着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熟悉，但组合在一起，却构成了一种让他们无法理解的，全新的恐怖概念。
飞升，是所有修士的终极梦想。是超脱凡俗，羽化登仙，进入那传说中的仙界。
但“物理”飞升？
“你什么意思？”罚尊追问。
“意思就是，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突破这方天地的束缚。”
姜遥转过身，重新面对罚尊，她的神态中没有半分狂热，只有一种阐述真理的平静。
她向罚尊抛出了一个更大的，足以颠覆整个修仙文明根基的设想。
“罚尊前辈。”
她第一次用了敬称。
“如果我告诉您，我们所在的这方天地，从东域到西漠，从瀚海到九幽，连同你们顶礼膜拜的所谓‘天道’和‘仙界’……”
她停顿了一下，让那股寒意有足够的时间渗透进对方的神魂。
“只是一个囚笼呢？”
轰！
罚尊的脑海中，仿佛有亿万颗星辰同时爆炸。
囚笼！
这两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又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万年修行中所有被刻意忽略的，所有无法解释的疑点。
为什么上古之后，再无一人真正飞升？
为什么修为越高，越能感觉到头顶那层无形的“天花板”？
为什么道统盟穷尽万年，收集了无数典籍，都无法拼凑出“仙界”真正的模样？
他一直以为，是后人愚钝，是功法失传，是天道无情。
他从未想过……
他们根本就是一群被圈养在玻璃鱼缸里的鱼。无论怎么蹦跶，都无法跳出这个既定的世界。
他看向姜遥，这个少女的平静，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悚然。
她不是在猜测。
她是在陈述一个她已经验证过，或者正在验证的“事实”。
罚尊沉默了。
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漫长。
他身后的丹尘子，已经彻底放弃了思考。他的大脑拒绝处理这些信息，那会让他立刻道心崩溃，当场爆体而亡。
许久，许久。
罚尊终于有了动作。
他不是看向姜遥，而是看向那艘巨大的钢铁巨兽，“手术刀”号。
他看到了科学。
然后，他看向那具还漂浮在不远处，如同活死人般的雷法长老的躯壳。
他看到了代价。
最后，他重新看向姜遥。
他做出了一个无比艰难，却也是唯一正确的决定。
“天工宗……姜遥……”
他开口，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道统盟，愿意与你对话。”
这还不够。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吐出了后面那几个字。
“探讨……未来的……合作。”
合作。
当这个词从道统盟至尊的口中说出时，标志着一个延续了数万年的旧时代，在这一刻，被彻底画上了句号。
丹尘子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罚尊的背影。
合作？与一个差点颠覆了道统盟，将他们万年威严踩在脚下的“魔头”合作？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
这是投降。
是一种体面的，保留了最后尊严的投降。
姜遥的脸上，没有任何胜利者的喜悦。
一切都在计算之中。
在绝对的技术代差面前，对方的选择只剩下两个：被动地被淘汰，或者主动地被整合。
罚尊选择了后者。
“道统盟可以提供整个中域最庞大的资源，数之不尽的灵石、矿脉、天材地宝。”
罚尊迅速进入了谈判者的角色。
“我们可以提供最顶尖的人才，包括阵法师、炼丹师，以及……各个境界的修士，配合你的‘实验’。”
“我们甚至可以动用道统盟万年来积累的所有人情和秘密渠道，为你扫清一切障碍。”
他提出了初步的合作意向，几乎是把整个道统盟摆上了谈判桌。
他只求一件事。
“天工宗，需要提供技术。关于‘科学’，关于‘物理飞升’的，所有技术。”
这是一个魔鬼的交易。
用整个修仙文明的未来，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飞升”可能。
姜遥知道，这一刻，科学修仙的时代，才算真正到来了。
不再是小打小闹的武器革新。
而是整个文明，在她的引导下，朝着一个全新的，未知的方向，开始转向。
“可以。”
她的回答简单明了。
“不过，在合作之前，你需要先通过入学考试。”
罚尊一愣：“入学考试？”
“当然。”
姜遥理所当然地点头。
“物理飞升是一门非常复杂的交叉学科，没有一定的理论基础，我很难向你解释我们接下来的研究方向。”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光幕上操作了几下。
一枚空白的玉简从她的储物戒指中飞出，一道数据流从“手术刀”号注入其中。
她随手将玉简抛给了罚尊。
“这是预习资料。”
罚尊下意识地伸手接住，那枚温润的玉简，此刻却重得他几乎拿不稳。
“合作的第一个项目，就是建立一个覆盖整个修仙界的‘广域灵子通讯网络’，我们需要先统一一下度量衡和基本物理常数。”
姜遥的声音传来。
“这份资料，是第一课的教材。”
罚尊将神识探入玉简。
一行冰冷的，他从未见过的标题，烙印在他的神魂深处。
《基础灵子物理学（道统盟特供版）·绪论：从零开始的张量网络与时空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