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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哐当”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也仿佛将他重新关进了一个熟悉的牢笼。阿洛伊斯·托兰西站在托兰西斯府邸的前庭,晚风裹挟着庭院里玫瑰过度甜腻的香气,吹拂起他淡金色的发丝。月光是诡异的暗红色,如同稀释的血液,泼洒在哥特式建筑的尖顶与斑驳的墙壁上,给这栋本应繁华的贵族府邸蒙上了一层不祥的死寂。

太安静了。

安静得不同寻常。

预想中仆从匆忙的脚步声、管家刻板的问候声,甚至那个男人——特兰西伯爵,他名义上的“父亲”——醉醺醺的咆哮或是令人作呕的甜腻呼唤,一样都没有。只有风吹过枯萎藤蔓的呜咽,以及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跳动声。

阿洛伊斯微微蹙起眉,苍白的脸上,那双异色的眼眸——一蓝一金,在血色月光下闪烁着警惕与困惑的光芒。他重生了,在经历了灵魂被吞噬、身体被占据、一切希望彻底湮灭的终极绝望之后,他竟奇迹般地回到了过去,回到了这个他噩梦开始的地方,这个他名义上的“家”——托兰西斯府邸的大门外。

仇恨是支撑他灵魂没有彻底碎裂的基石。对克洛德·弗斯达斯的恨,对汉娜的恨,对命运的恨,但所有这些,最终都汇聚、凝结,指向了最初的源头——那个给了他童年无尽阴影与屈辱的特兰西伯爵。

所以,他回来了。带着比前世更加炽烈、更加精纯的恨意,他要亲手颠覆这一切。他不愿再做任何人手中的玩偶,无论是人类还是恶魔。这一次,他要主动伸出手,与深渊缔结盟约,利用恶魔的力量,将这个污秽的源头彻底焚毁。

他本以为,踏入这扇门,就要立刻面对那令人作呕的嘴脸,需要调动全部的心力去演绎一场虚伪的“父子重逢”。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恰到好处的、混合着畏惧与依赖的表情。然而,眼前这片死寂,打乱了他内心排练过无数次的剧本。

府邸的大门并未锁死,他轻轻一推便开了,仿佛在邀请他进入一个早已布置好的陷阱。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被更强烈的疑虑取代。他迈开脚步,鞋跟敲击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得令人心慌的回音,在空旷得过分的前厅里层层荡开。

“有人吗?”他试探性地开口,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亮,却刻意压低了,融入了周遭的昏暗。

无人回应。只有他自己的回声,带着一丝嘲弄的意味,从走廊深处反弹回来。

阿洛伊斯的心沉了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混合着重生后始终萦绕不去的违和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脊椎。他开始加快脚步,穿过悬挂着历代托兰西家族肖像、此刻却像一排排沉默幽灵注视着他的长廊,推开一扇扇紧闭的房门。

客厅,无人。华丽的丝绒沙发上覆盖着防尘布,壁炉冰冷,没有一丝烟火气。

餐厅,无人。长长的餐桌空荡荡,银质烛台蒙着灰,仿佛许久未曾使用。

图书室,无人。书架上的书籍排列整齐,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张和皮革的味道,却没有活人的气息。

甚至,连一个最低等的、负责打扫的仆役都没有看见。

整栋宅邸,就像一艘被遗弃在时间洪流里的幽灵船,只有他一个活物在其中穿行。这种空,不是暂时的外出,而是一种彻底的、从根子里透出来的荒芜。

“怎么回事……”他低声自语,异色瞳在昏暗中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那个男人……他去哪了?”

前世,这个时候,特兰西伯爵应该正沉溺于他的酒色之中,在这座宅邸里享受着他对“儿子”的绝对支配权。难道因为他的重生,某些事情发生了改变?

不安像细密的冰针,刺穿着他被仇恨武装起来的心脏。他需要找到线索,任何能解释这异常状况的线索。终于,在通往二楼主人书房的门厅处,他看到了管家室。门虚掩着。

他推门进去。里面同样空无一人,但书桌上却相对整洁,一份摊开的日志吸引了他的目光。阿洛伊斯快步走过去,就着窗外透进来的血色月光,看向日志上最新的一行记录。墨迹还很新,日期正是今天。

“……伯爵大人应凡多姆海恩伯爵,文森·凡多姆海恩阁下之邀,前往凡多姆海恩府邸参加晚宴。携全部贴身仆从及主要侍从随行。府内暂留人员已按例轮休外出。预计明日午后返回。”

凡多姆海恩……文森·凡多姆海恩……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阿洛伊斯混乱的思绪。那个伦敦黑暗世界的管理者,女王忠实的看门犬。特兰西伯爵竟然和他有交集?还受邀参加晚宴?在前世的记忆里,似乎并没有如此明确的记载。是因为他的重生,引发了这些细微的变动吗?还是说,这其中隐藏着他所不知的关联?

但无论原因为何,结果摆在眼前——特兰西伯爵不在。而且,是带着几乎所有能调动的人手,整个托兰西斯府邸,此刻就是一座空城。

短暂的错愕之后,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混合着被命运嘲弄的荒谬感,猛地攫住了阿洛伊斯。他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荡的管家室里回荡,起初是压抑的,继而变得越来越清晰,带着一丝癫狂的意味。

“呵……呵呵……哈哈哈哈……”他扶着书桌,肩膀微微颤抖,“不在……他不在……所有人都不在……”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他原本的计划,是潜伏回来,小心翼翼地在不引起特兰西怀疑的情况下,寻找合适的时机和地点,布置召唤恶魔的阵法。那需要时间,需要耐心,需要冒着极大的风险。可现在,障碍被自动清除了。这座空旷的、无人打扰的府邸,成了他进行黑暗仪式的绝佳场所。那个他恨之入骨的男人,虽然此刻不在,但他的“巢穴”在这里,他终究要回到这里。在这里将他献祭,意义更加深刻,不是吗?

仇恨的火焰再次熊熊燃烧起来,瞬间将那一丝不安和疑虑烧成了灰烬。他不再去深究凡多姆海恩邀请背后的意义,也不再去思考这过分的“顺利”是否隐藏着别的什么。他的眼中,只剩下复仇的绝佳机会。

“也好……”阿洛伊斯直起身,异色瞳中闪烁着冰冷而决绝的光芒,如同淬毒的刀锋,“就在这里,为你准备好最终的舞台吧,我亲爱的……‘父亲’。”

他不再犹豫,转身离开了管家室。目标明确——宅邸的最深处,那个通常用于举行隐秘家族仪式,或者存放某些见不得光之物的地下祭坛。那里,是最适合与恶魔沟通的地方。

凭借着前世模糊的记忆和对贵族宅邸结构的了解,阿洛伊斯很快找到了通往地下的隐秘入口。旋转的楼梯向下延伸,深入一片更加浓重的黑暗。空气变得阴冷潮湿,带着泥土和霉菌的气息,冲散了地面上那甜腻的玫瑰香。

他点燃了墙壁上预留的火把,跳动的火焰驱散了一小片黑暗,映照出狭窄通道和尽头一扇厚重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木门。门上没有锁,他用力推开,门轴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仿佛惊扰了沉睡百年的亡灵。

门后,是一个不算特别宽敞,但挑高足够的圆形石室。墙壁是粗糙的岩石垒砌,上面残留着一些早已褪色剥落的古老壁画,内容晦涩难懂。石室的中央,是一个略微高出地面的石台,上面空空如也。这里就是祭坛,曾经或许用于向某些早已被遗忘的神只祈祷,如今早已废弃。

完美。

阿洛伊斯举着火把,仔细打量着这个空间。前世,克洛德就是在这里,与他缔结了契约。那么今生,也让一切在这里重新开始,但这一次,主导者将是他阿洛伊斯·托兰西。

他放下火把,开始在石室内搜寻可用的材料。前世作为契约者,他多少接触过一些恶魔相关的知识,虽然大部分被克洛德视为无趣而懒得传授,但一些基础的召唤阵刻画方法,他依稀记得。尤其是,以特定灵魂为祭品,定向召唤强大恶魔的禁忌法阵。

他找到了些暗红色的、不知是天然矿物还是干涸血液凝块的粉末,又找到了一些银粉和炭笔。材料简陋,但足以构筑一个临时的、有效的召唤阵。

时间紧迫,他必须在那个人回来之前完成一切。

阿洛伊斯跪在冰冷的石台上,开始用颤抖却坚定的手,刻画阵法。他以银粉勾勒出最外层的圆形边界,象征着束缚与召唤的领域。内部,用炭笔描绘出复杂的几何图形和古老的恶魔语符文,每一个符号都承载着对深渊的呼唤与契约的条款。最后,他用那暗红色的粉末,在阵法的核心,描绘出代表祭品的印记——那并非他自己的灵魂,而是特兰西伯爵的真名与他生命的象征。

汗水沿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石台上,瞬间被吸收,不留痕迹。他的呼吸因为专注和一种病态的兴奋而变得急促。异色瞳紧紧盯着手下逐渐成型的图案,仿佛那不仅仅是线条和粉末,而是他通往复仇与“自由”的唯一路径。

“……以汝之真名,特兰西……以此为祭品,呼唤汝之降临……”他低声吟诵着破碎的咒文,声音在石室里产生空洞的回响,“来自深渊的凝视者,蜘蛛之王……克洛德·弗斯达斯……回应我……”

他并不确定这样是否足够,但他别无选择。仇恨是他唯一的燃料,绝望是他仅有的赌注。

当最后一笔落下,整个阵法仿佛被注入了无形的生命,空气中弥漫开一种微妙的、令人皮肤刺痛的张力。阿洛伊斯退后几步,站在阵法的边缘,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他的肋骨。

他深吸一口气,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划破了自己的指尖,挤出一滴鲜红的血珠,滴落在阵法核心,那个代表特兰西伯爵的印记之上。

“降临吧!”他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炸开,“以我阿洛伊斯·托兰西之名,以祭品之魂为引,克洛德·弗斯达斯,与我缔结契约!”

血液滴落的瞬间,暗红色的粉末仿佛被点燃,发出幽幽的、不祥的光芒。整个阵法活了过来,银线与符文流转,炭笔的痕迹加深如同刻印。石室内的空气骤然变得粘稠、沉重,温度急剧下降,呵气成霜。墙壁上的火把猛烈地摇曳起来,火光被压缩,颜色偏向诡异的幽蓝。

一股庞大、古老、冰冷到极致的意识,如同无形的潮水,从虚空的彼端涌来,缓缓降临于此地。

阿洛伊斯屏住呼吸,异色瞳死死地盯着阵法中央。在那里,空间的界限开始模糊、扭曲,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浓郁的阴影从涟漪中心渗出,汇聚,凝结。

首先出现的,是反射着幽光的镜片。然后,是镜片后那双毫无感情,如同凝固的琥珀般的金色眼眸。高大挺拔的身形逐渐清晰,剪裁合体的黑色执事服,一丝不苟的银色长发,以及那副标志性的、遮住了大半表情的眼镜。

克洛德·弗斯达斯。

他来了。如同前世一样,响应了召唤,降临于此。

恶魔执事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透过镜片,落在站在阵法边缘,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少年身上。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如同戴着一张完美无瑕的面具。

阿洛伊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压下喉咙里的干渴和心脏的轰鸣。他抬起下巴,努力让自己显得从容而富有掌控力,尽管他的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恶魔,”他开口,声音刻意维持着平稳,“我以特兰西伯爵的灵魂为祭品,呼唤你于此。与我缔结契约,为我达成复仇。待我愿望实现之日,他的灵魂便归你所有。”

克洛德的视线缓缓扫过地上的召唤阵,在核心那个代表特兰西伯爵的印记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再次回到阿洛伊斯脸上。那目光,冰冷、审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让阿洛伊斯几乎要以为自己所有的秘密都被看穿。

短暂的沉默,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石室里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阿洛伊斯自己过于清晰的心跳。

终于,克洛德微微欠身,动作优雅标准,无可挑剔。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Yes, your highn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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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遥远的凡多姆海恩府邸。

宴会已然结束,宾客散去。文森·凡多姆海恩伯爵,这位拥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威压的金发贵族,正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窗外那片与托兰西斯府邸上空无异的血色月亮。他的妻子,瑞秋·凡多姆海恩,一位美丽而温柔的女士,则坐在壁炉旁的沙发上,轻轻抚摸着怀中安睡的孩子的襁褓。那孩子,正是尚未经历家族巨变的夏尔·凡多姆海威。

而在书房角落的阴影里,执事塞巴斯蒂安·米卡艾利斯如同雕像般静立。他身着经典的黑色执事服,身姿挺拔,红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簇燃烧的地狱之火,却又深不见底。

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他的主人文森伯爵身上,也没有停留在那象征着“契约”的幼子夏尔身上,而是穿透了墙壁,望向了伦敦某个特定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微妙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那里,是托兰西斯府邸的方向。

“看来,那边的‘戏剧’已经拉开了序幕呢,塞巴斯蒂安。”文森伯爵没有回头,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

塞巴斯蒂安收回目光,微微躬身,完美的执事礼仪:“yes,my lord。一场……由复仇者自以为主导,实则早已注定结局的戏剧。”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恶魔特有的磁性。他对凡多姆海恩家,对文森,甚至对那个尚在襁褓中的、未来的契约者夏尔,并无所谓的忠诚或爱。他留在这里,守护在这里,仅仅是因为与文森·凡多姆海恩之间一份更为古老、更为复杂的“协议”。这份协议,关乎恶魔之间的博弈,关乎更高层次的“乐趣”,而非简单的灵魂契约。

夏尔·凡多姆海威,这个孩子,在他眼中,不过是未来可能的一件有趣“玩具”,或者是完成与文森协议的一个环节。工具?或许可以这么定义。爱与守护?那从来不在恶魔的考量范围之内。他欣赏文森的冷酷与谋算,但这并非情感。

瑞秋夫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抬起头,美丽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看向窗外的血月,又看向角落里的塞巴斯蒂安,最终将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了些。

塞巴斯蒂安的红眸深处,掠过一丝兴味。他能感觉到,在那个方向的托兰西斯府邸,另一个恶魔——他那位“同僚”克洛德·弗斯达斯,已经成功接上了命运的丝线。

一场好戏,确实开场了。

而舞台上那位自以为是的年轻导演,阿洛伊斯·托兰西,他所有的痛苦、仇恨、挣扎,以及那在绝望中燃烧得愈发美丽的、破碎的灵魂……才是这场戏剧中,真正的、唯一的“盛宴”。

堕落之宴,才刚启幕。布局者与棋子,猎人与猎物,早已在无声中交换了位置。只是,沉浸于复仇快感中的少年,对此仍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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