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随即，全场一片哗然！
“快！快拍！”
“叫救护车！”
“范部长吐血了！”
台下的记者们瞬间骚动起来，无数的闪光灯不断亮起，咔嚓咔嚓的快门声响成一片，将主席台上那惊人的一幕拍了下来。
这位刚从省城空降下来，手握大权的范文龙，刚才还一脸自信的准备拿下秦川，此刻却双眼翻白，嘴角挂着血沫，在一片惊呼声中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他的身体重重的摔在主席台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手中的保温杯也滚落在地，发出的哐当声在这片混乱中格外清晰。
“快让开！让开！医生！医生在哪儿！”
巡视组的副组长李乾和几个工作人员，连滚带爬的冲上主席台，手忙脚乱的掐人中、解衣领，整个会场陷入一片混乱。
没有人再去看那个本该是今天主角的秦川。
但，秦川却不允许自己被遗忘。
就在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将半昏迷的范文龙从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抬走时。
一个平静沉稳的声音，通过话筒，清晰的传遍了会场每一个角落。
“看来，范部长为了我们高新区的发展，为了党和人民的事业，实在是积劳成疾，太辛苦了。”
所有人闻声一愣，齐刷刷的将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个自始至终站在发言席前，神色镇定的年轻人身上。
秦川的表情沉痛，对着主席台上那一片混乱微微点头，声音洪亮：
“让我们祝愿范部长能够早日康复。但是，工作还要继续。”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那些因为这变故而震惊的脸，缓缓说道：
“刚才，范部长问我，对此铁证，作何解释。”
“我的解释，还没有说完。”
“下面，我将宣读我这几天闭门思过、深刻反省后，写下的一份检讨报告。”
说罢，在全场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真的从发言席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份厚厚的、至少有上百页的报告！
报告的封面上，用最大号的宋体，打印着一行醒目的标题。
《关于我在星河智谷等重点项目推进工作中，若干程序不规范操作的深刻检（表）讨（功）！》
那“检讨”与“表功”并列的标题充满了挑衅，看得懂的人都心头发寒！
站在秦川身后的方雅，在看到那份报告标题的瞬间，整个人都惊呆了！
她紧张的胸口剧烈起伏，紧紧盯着男人的背影，眼中哪还有半分泪水？只剩下近乎崇拜的狂热！
疯子！
这个男人，他真的是个把权谋玩到极致，把敌人算计死的疯子！
这哪里是检讨书？
这分明是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杀人诛心的催命符！
秦川没有理会全场的骚动。
他清了清嗓子，翻开了报告的第一页。
“各位领导，各位同志。”
秦川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真诚又悲壮的语气。
“我首先要检讨的，就是星河智谷项目先签合同，后拿批复的问题。这一点，我认罪！”
他话锋一转，就给自己扣了个天大的帽子，让那些等着看他如何狡辩的人，全都愣住了。
“我承认，这是严重的程序违规！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激昂，“同志们，当我们的招商团队在沪市，眼睁睁看着隔壁昆州市的招商局长，就坐在我们旁边那张桌子上，向德方代表许诺三个月内拿不到地，我们政府双倍赔偿投资款的时候！当我知道，留给我们的谈判时间只剩下最后十二个小时的时候！”
“我没得选！”
“要么，抱着我们的流程和规定，眼睁睁看着这个千亿项目落户他人，然后向市里写一份我们虽败犹荣的报告！”
“要么，我就用我个人的政治前途，甚至我的身家性命去赌！去赌省环保厅的同志们，和我一样，都想为人民谋发展！赌他们能看到这个项目对东海省的巨大意义，能在规则之内，为我们亮起绿灯！”
“同志们，我赌了！”秦川的声音掷地有声，“而结果，我们都看到了！我们赢了！省厅的同志们，用他们的担当，为我们守住了底线！我秦川在此，向所有为这个项目开过绿灯的同志们，致敬！”
他再次向台下深深鞠躬！
台下，掌声雷动！
没有人再去关心那提前了两天的合同，所有人都被他话语里的紧张和果决所感染！
主席台上，副组长李乾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身边的几个巡视组成员也是面面相觑，坐立难安。
“不能让他再说下去了！”一个笔杆子出身的组员在李乾耳边低语，“李组长，他这哪里是检讨？他这是在表功啊！他是在用偷换概念的方式，绑架我们所有人！再让他说下去，我们这次的巡视就成了个笑话！”
李乾当然知道！他比谁都急！
可他能怎么办？
他刚想站起来，就被旁边一个来自市里的陪同领导，一把按住了胳膊。那位市领导冲他使了个眼色，无声的做了一个口型。
“你，想成为下一个范文龙吗？”
李乾心中一凛。他看了一眼会场门口那滩还未干涸的血迹，又看了看台上那个掌控全场的秦川，最后无力的瘫坐回椅子上。
而秦川的“检讨”，还在继续。
“我第二件要检讨的，就是简化环评公示，用通用数据代替现场监测的问题！这一点，我承认，我错了！”
“但是，同志们！当德方的专家团队告诉我，他们的母公司董事会，给出的最后决策期限，只剩下六十天！因为他们的竞争对手，三星集团，已经拿出了更优惠的政策，在越南准备建厂！六十天，他们的耐心，只有六十天！”
“而我们的流程告诉我们，光是一个现场噪音监测，就需要一个季度！九十天！”
“请问同志们，你们告诉我，这九十天和六十天的仗，我该怎么打？！”
“我只能再次选择赌！我赌我们省厅去年公布的行业通用数据，是科学的，是严谨的！我赌我们的项目，是真正绿色、环保的高科技项目，它的各项指标，远优于国家标准！”
“我又一次，赌赢了！”
“所以今天，我才能站在这里，向各位领导检讨我的违规，而不是向江州父老，检讨我的无能！”
秦川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更有力！
他将范文龙找到的每一个程序瑕疵，都包装成了一次为了大局发展，不得不做的英雄壮举！
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为了改革，不惜冲撞僵化体制的悲情英雄！
他用一种更高明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
我秦川，没错！
错的，是这个跟不上时代的，陈旧的规则！
当他宣读完报告的最后一个字，合上那本厚厚的“检讨书”时，他看着主席台上那些人难看的脸色，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而台下，早已经没有了那些窃窃私语。
全场鸦雀无声。
而寂静过后，不知由谁带头响起，最后响彻整个报告厅的掌声！
掌声经久不息，十分热烈！
它不仅仅是送给秦川的，更是送给每一个在体制中苦苦挣扎，却依然想做点实事的他们自己！
秦川在掌声中，表情平静。
他只是平静的拿起那份厚厚的，浸透了他心血，也即将宣判范文龙死刑的检讨报告。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从发言席走上了主席台。
他没有走向自己的座位。
而是径直，走到了已经呆住的巡视组常务副组长李乾的面前。
他将那份沉甸甸的报告，轻轻的，放在了李乾面前的桌子上。
会场的掌声，在这一刻诡异的停歇了。
秦川微微俯下身，靠在李乾的耳边，用只有周围几人能听见的声音，微笑着，一字一顿的说道：
“李副组长。”
“这是我个人犯下的所有罪行的详细供述。也是我对于如何在改革中办成事的一点不成熟的思考。”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笑意，但李乾却听得心惊胆战。
“这份我个人在工作中犯错的详细罪证，还请……您和巡视组，务必收下。”
“哦，对了。”
“等范部长醒了，麻烦您，把这份报告……”
秦川直起身，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冰冷。
“……也给他老人家，烧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