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祖娘娘显灵？哈哈哈哈，信一你这家伙比我还会夸人啊！”十二少洪亮的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他手脚利落地将几个油纸包打开，烧鹅的焦香、豉油皇的咸鲜顿时弥漫开来，为这间简陋的屋子增添了几分暖意。
信一被笑得有些窘，耳根发热，下意识先瞪了十二少一眼，才飞快地瞥向静坐桌旁的陆离。
她只是浅浅笑着，眼神清澈，仿佛十二少的调侃和这城寨的污浊都与她无关。
这种奇异的平静反而让信一更加局促，他几乎是挪着步子，在离她最远的那个凳子上坐下，背脊挺得笔直。
“鱼蛋妹，别光看着，想吃什么自己夹，今天姐姐请客。”陆离的声音温柔，伸手揉了揉小姑娘柔软的发顶。
“谢谢姐姐!”鱼蛋妹脆生生地应道，眼睛早已被那盘枣红色的烧鹅牢牢吸住，方才父亲被教训的惨状，早已被美食驱散得无影无踪。
十二少已经戴上一次性手套，小心翼翼地撕下烧鹅腿上最饱满多汁的那一块，近乎虔诚地放到陆离面前的盘子里。
“阿离，快趁热吃，这家的皮最脆了。”
信一看着他这副恨不得摇尾巴的模样，不屑地撇了撇嘴。
可当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陆离那张精致的侧脸，看到她低头时脖颈弯出的优美弧度时，心里那点鄙夷又悄无声息地溜走了——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十二少。
面对这样的她，好像做什么都会显得笨拙。
喉咙有些发干，他清了清嗓子，试探着唤道：“咳咳，那个……阿离……”
这称呼出口的瞬间，他心头莫名一紧。
“嗯？”陆离抬起头，唇角含着浅笑看向他。
那目光太干净，信一只觉得脸颊的温度有向脖颈蔓延的趋势，他仓促地移开视线，焦点无处安放，最后定格在她放在桌上的那双手上。
手指纤长，骨节并不突出，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这双手，不该出现在城寨，不该触碰任何这里的脏污。
“城寨里……很乱。”他声音低沉，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你一个外来的，又……又生得这样醒目，最好别独自走动。”
他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目光却始终不敢再抬起来。
正在大快朵颐的鱼蛋妹立刻抬起头，小嘴油汪汪地抢白：“信一哥哥你说得对！姐姐可笨了，老是迷路，要不是我带着她，她能在同一个巷子转三圈！”
陆离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霞，她伸手轻轻捂住鱼蛋妹的嘴，用筷子夹起一块烧鹅，假装“恶狠狠”地威胁：“再揭我的短，这块最大的烧鹅可就没你的份啦！”
看着她与鱼蛋妹笑闹时微嗔的表情，眼角眉梢染上真实的烟火气，信一不由得有些失神。
先前笼罩在她周身那种若有若无的距离感，那种仿佛不属于此间的疏离高贵，在这一刻悄然消融。
她佯怒的模样，灵动的眼神，忽然让她从那个遥不可及的“外来姑娘”，变成了一个会迷路、会害羞、会和小孩子斗嘴的，活生生的，让人想要靠近的普通城寨女孩。
“你……你要是想在城寨走走……我可以给你带路。”信一话一出口，自己先愣了一下。
“喂！信一你什么意思？”十二少像是护食的犬科动物，立刻竖起浑身防备，不满地嚷道，“有我给阿离带路就够了，哪里用得着你来献殷勤！”
他心里警铃大作。信一这家伙，长得就一副招桃花的脸，在城寨里可比他受女孩子欢迎。自己好不容易机缘巧合下先认识了陆离，这可不能被半路截胡。
“你得在tiger哥那里办事，又不能随时回来。”信一面无表情，一击致命。
十二少顿时语塞，张了张嘴，愣是没憋出反驳的话。
他确实忙得脚不沾地，最初存了私心没把陆离引见给信一，就是怕这个。
结果千防万防，这两人还是碰上了。
想到这里，他像泄了气的皮球，闷声道：“……那行吧。”
随即又不甘心地凑近陆离，压低声音给她“提醒”，“不过阿离你可得小心点这小子，他可是个花花公子，油嘴滑舌得很！”
“十二！你找打是不是！谁花花公子了！”信一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豁然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他脸颊涨红，目光却忍不住飞快地扫过陆离，想从她脸上看出点端倪。
而风暴中心的陆离，只是单手托着腮，眉眼弯弯地看着他们你来我往，另一只手还不忘给吃得正香的鱼蛋妹添了筷青菜。
几人吃完这顿饭，各自散去。信一心里美滋滋的，双手插在裤袋里，嘴里哼着不成调的粤剧片段，踏着夜色朝理发店晃去。
城寨的夜晚从不真正沉睡，但这一路似乎格外平静，连往常在暗处窃窃私语的身影都稀疏了不少。
刚到理发店门口，他脸上的笑意却微微一僵。
店里的灯只亮了一盏，昏黄的光线透过玻璃门，勾勒出一个坐在理发椅上的熟悉轮廓——是龙卷风。
他背对着门口，指间一点猩红在昏暗中明灭，淡淡的烟雾缭绕，让整个空间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压抑。
信一愣了下，下意识地收敛了脸上的轻松，犹豫片刻，还是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门楣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龙哥，这么晚了还不睡呀？”信一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和往常一样自然，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关切。
龙卷风没有立刻回头，只是又吸了一口烟，任由那口烟缓缓吐出，才慢悠悠地转过头。
他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晰，平静无波地看向信一，问道：“去哪了？”
信一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堆起干笑，伸手挠了挠后脑勺：“还能去哪啊，就在城寨里转转，看看有没有不长眼的家伙闹事呗。”
他边说边故作轻松地走向暖壶，给自己倒了杯水，试图用动作掩饰一瞬间的慌乱。
“哦？”龙卷风慢悠悠地掸了掸烟灰，灰白的碎屑轻飘飘落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勤快了？我记得你以前这个点，不是在赌档就是在梦周公。”
信一闻言，立刻放下水杯，三两步凑到龙卷风身后，熟稔地给他揉捏起肩膀，力道不轻不重：“瞧龙哥你说的，我什么时候不勤快了啊！我这不是替您分忧嘛！”他试图用插科打诨蒙混过关。
龙卷风享受般地微微阖眼，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好似闲聊般随口道：“嗯，有心了。对了，天后庙那边的香火，没断吧？”
信一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没断，好着呢！我特意过去看了，灯火通明的……”
话一出口，空气瞬间安静得只剩下老式挂钟的“滴答”声。
信一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揉肩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龙卷风慢悠悠地扭过头，抬眼看着信一那副尴尬得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的模样，嘴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所以，还是去看了？”
信一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知道瞒不过去了，只好僵硬地点点头，声音也低了几分，带着点被戳穿后的讪讪：“就……路过，顺便……好奇嘛。”
龙卷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身体向后靠进椅背，重新面对镜子，镜中映出他看不出情绪的脸。
“我和陈洛军说的话，也是说给你听的。”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我以为你多少会比那个愣头青谨慎些，懂得什么该碰，什么该躲。”
信一挠了挠头，知道龙卷风是真在意了。
他干脆破罐子破摔，一屁股坐在龙卷风旁边的另一张理发椅上，侧过身子面对着他，试图辩解：“龙哥，你是不是想多了呀？那就是一个……一个挺漂亮的姑娘而已。”
他顿了顿，回想起那干净利落的一脚，补充道，“最多……也就是有些身手，不像普通人。”
毕竟一脚就能踹飞一个成年男人，不过那家伙早就被“粉”掏空了身子，虚弱得可能一阵风都能吹倒，换个力气大点女人也能办到。
他在心里默默找补，试图淡化那非同寻常的一幕。
龙卷风闻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带着明显的嘲讽。他又吸了一口烟，让烟雾在肺里转了个圈，才用夹着烟的手指，虚点了点信一：“不像普通人？呵，受伤那人被送到四仔那去了。”
信一下意识地应和：“四仔医术高明，肯定……”
他的话被龙卷风打断。
“四仔特意过来找我。”龙卷风的语气平淡，却像一块冰砸在地上，“他说，他治不了。那一脚，力道透得又准又狠，内脏碎了。他说，踹人的那个够狠，让人一时半会死不了，但会日日剧痛直到死亡，神仙难救。”
信一闻言彻底愣住了，嘴巴微张，半天只挤出一个音节：“哈？”
龙卷风缓缓将烟头按进旁边烟灰缸里，仔细捻灭，仿佛在捻灭一个微不足道的生命。
他抬起头，目光投向窗外城寨深不见底的夜色，眼神里竟流露出一丝复杂的、近乎欣赏的神色。
“一脚踹破内脏，好功夫啊！”他轻声重复，像是赞叹，又像是警惕，“我有多久没见到这样狠辣精准的身手了……没想到，竟然还是个小姑娘。”
他转过头，重新看向已经目瞪口呆的信一，嘴角那丝似笑非笑的弧度变得意味深长。
“有意思啊，城寨里，飞来了一只爪子这么利的雀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