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发愣的岚回过神来,
目光在杨阳那抹意味深长的怪笑,与大鼋巫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之间来回扫视。
一时竟分不清,谁才更加的狡猾。
大脚怪们已经归来,正若无其事地坐在地上,用粗糙的指甲摩挲着皮甲,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沾染的草叶。
然而,营地里的低语并未能延缓那尊鳄神的脚步。
河面传来沉闷的巨响,如同山岩崩落,一次比一次更近,每一次都重重地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终于,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它的全貌缓缓从黑暗中浮现。
一道佝偻如山的脊背,一对在夜色中闪烁着寒芒的修长爪牙,以及每一步落下都让大地为之震颤的沉重步伐。
这一切,都在宣告着它是一头从原始中走出的纯粹凶兽。
它高耸的头颅微微倾斜,金色的瞳孔如探照灯般扫过人群,无视了那些匍匐在地、口中念念有词的大鼋人。
最终,那目光径直锁定了人群中那个身影。
“呼~咕噜~”
一种奇异的、仿佛幼兽在撒娇般的低沉咕噜声响起。
那声音里没有丝毫杀戮意志,更没有爆烈的怒火,只有纯粹的、近乎委屈的倾诉。
杨阳没有言语。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平静地迎了上去。
鳄神缓缓伸出那足以撕裂一切的右臂,三柄长刀般收拢的利爪,一根根地摊开,露出了宽厚的掌心,轻轻地放在了地面。
待杨阳踏上那冰冷的掌心,它才缓缓立起身躯,将像是捧着珍宝一般托至半空。
那双曾让敌人战栗的金色眼眸,此刻只剩下温顺与依赖,宛如一个找到了主人的孩子。
无数关于追逐、撕咬与血色的画面碎片,在他脑海中奔涌成河。
杨阳在沉默中与它的意识交融,读懂了那份为了生存而四处游荡的、深藏于血脉的孤独与执着。
“跟我回去吧,我们不缺少食物了。”
以前的巨石根本就养不起这样的巨兽,只能放归于山野河流之中。
现在,比它更加庞大的巨兽,在部落里也只是让人略微有点压力。
鳄神嘶鸣了一声,像是一种原始的契约,它同意了。
回去的路并不好走,虽然可以在陆地活动,但长时间不接触水源,会让它非常不舒服。
而且大量的活动更会加速身体水分的流逝,直至干渴而死。
大鼋巫和首领潮脸色惨白无比,已经不需要看到巨兽的“后空翻”了。
他们押上先祖之灵的赌约,已经输了。
“鳄神要与我返回巨石部落,你们呢?”
杨阳看着大鼋巫,轻声说道,没有催促,也没有使用言语要求他们执行约定。
其实,他也只是想尝试一下,即使对方不打算履行赌约,也并没有什么。
“是否我们加入巨石,也能保留自己的传承成为氏族?”
大鼋巫的面色犹豫挣扎着,又与潮低声交谈了许久,才用他有些沙哑的声音问道。
“当然,不仅如此,只要是巨石的族人,武器、皮甲、食物,都将不是问题。”
杨阳声音虽然不大,但每个字都拥有让人信服的力量,
“而且有你们的加入,相信巨石会更加强大,至少我们的族人再也不用为生存担忧。”
“好,我们跟您走,大鼋部落跟在神灵的后面前行,也许才是正确的选择。”
大鼋巫的眼神坚定了下来,后面半句却是对着部落族人而说的,
虽然知道他们并不会反对他,但还是寻找了一个都能信服的理由。
见事情已经定下,杨阳也并没有再说什么,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熊熊燃烧的篝火旁,鳄神已经进入了河水之中休憩。
杨阳与岚正坐在一起,说着话。
“你要带着它独自返回部落?”岚的表情有些惊讶,眉头微微皱起。
“是的,让石山他们带回马群就可以,沿途并没有什么危险。”
他的声音很是确定,
“而且有大鼋这么多的战士一起,不会出问题的。鳄神离不开水源,只能沿着河流绕到岩山。”
岚读懂了他眼神中的坚持,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声音。
“等猛犸们在巨木森林开拓出来通往苍牙的路,我去找你。”
沉默了一会,他再次开口。
“好,我等你。”
岚干脆地回答,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跳动的火光映在她脸上,让她健康的肤色泛起一层暖红,显得格外明艳,两只眼眸中也映照着两簇小小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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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没有了山脉的庇护,晨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在营地上投下刺眼的光斑。
潮已经开始指挥族人收拾营地,准备跟随石山的队伍,先行返回岩山。
一些战士正将个头尚小的活鼋小心翼翼地放入藤筐,这是他们为未来的繁育准备的种苗。
岩山附近的黑水河环境颇为适宜,这些原生鼋肉质鲜美,
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等回去后让白牙打一口大锅,给大家炖一锅鲜美的鼋汤。
与巫简单商议后,迁徙的方案迅速敲定,
部落共四十二人,其中二十八名战士跟随着马群步行,剩下的十四位老弱则由石山他们的马匹分担。
如此安排,行程并不会被拖慢。
营地里其实也没有多少有价值的东西,一些体积较大,又没有用处的都被留了下来。
用来搭建住所的物什,更是全部放弃,巨石修建的土砖屋子还有不少,足够安置下他们了。
最后堆在一起,他们发现除了不能丢弃的部落传承甲片和武器兽皮,也没有什么可携带的了。
他们太穷了。
在岚不断回首观望下,队伍很快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这处大鼋族人生活了不知多久的营地,最后只剩下骑着玉龙的杨阳和三头巨兽。
“鳄神,我们也走吧!”
杨阳并没有给它重新取名,继续延续着大鼋人的叫法。
鳄神在河中破浪前行,杨阳一人一马,带着两头大脚怪在岸上紧随其后,形成了一道诡异的行军队列。
巨兽的步伐如山岳移动,虽沉重却很迅捷。
大脚怪更是身先士卒,它们随手拔起合抱粗的树干,如挥舞木棍般,将前方的密林与荆棘扫荡一空,为杨阳开辟出一条方便通行的路。
即便是入夜,他们也未曾停歇,只有月光下三个巨大的剪影,在火把的照亮下,于林间无声穿行。
河流两岸的兽吼此起彼伏,但在三头巨兽散发的无形威压下,所有窥探的恶意都消弭于无形。
丛林恐狼与猎食龙兽远远感知到这股气息,便早已悄悄远离,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直至它们远去。
甚至一头暴躁的披甲犀牛,误闯进了它们的行进路线。
它刚发出一声挑衅的嘶吼,便被两头大脚怪一左一右,用手中巨木狠狠砸中。
没有挣扎,没有悲鸣,那坚硬的甲壳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脆弱如纸,几个回合间就被杖毙。
这意外的收获,为他们带来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篝火映照着巨兽们默默进食的身影,平添了一种恐怖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