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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透,长沙老城区就笼罩在蒙蒙的细雨和薄雾中,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反射着远处稀疏的、昏黄的路灯光。空气里弥漫着湿泥、朽木和早市炸油条的油烟混杂的味道,黏腻而沉重,像一块湿布捂在脸上。

小招待所的房间里,光线昏暗。吴邪和胖子沉默地收拾着东西,动作很轻,生怕惊扰了什么。装备不多,除了必要的补给、武器、医药,就是那个沉重的紫檀木盒,以及解连环给的那个小油纸包。胖子将几包压缩干粮、水壶、急救包塞进背包的夹层,又将那把改装过的水下射鱼枪拆成零件,仔细地包好,藏进背包最底部,上面盖上几件换洗的、灰扑扑的旧衣服。吴邪则用一条厚厚的羊毛毯,小心翼翼地将沉睡的张起灵包裹起来,只露出他苍白的脸。毯子下,张起灵的身体依旧冰凉,只有胸口那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起伏,证明着生命的迹象。他像一具精致易碎的木偶,被安置在一个简易的、用树枝和绳索做成的简易担架上。我蹲在担架旁,碧绿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喉咙里不时发出一声压抑的低鸣,尾巴不安地甩动着,昭示着内心的紧张。

“天真,这东西……真能吊命?”胖子拿起那包散发刺鼻草药味的“吊命丹”,凑到鼻子下闻了闻,眉头拧成了疙瘩,“别是毒药吧?那解连环神神秘秘的,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好鸟。”

吴邪没说话,只是默默从胖子手里拿过那包药,仔细用油纸重新包好,揣进贴身的内袋。“是药三分毒,用不用,看情况。”他声音很平静,但眼底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燃血续气,听名字就知道是饮鸩止渴,但……如果真到了生死关头,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哪怕要付出天大的代价……

窗外传来早起摊贩的吆喝声,三轮车碾过湿漉漉路面的吱呀声,还有远处隐约的火车汽笛声。这是人间的、喧嚣的、带着烟火气的早晨。而我们,却要离开这片烟火,重新踏入那片寂静的、致命的、被无数谜团和危险笼罩的深山。

“走吧。”吴邪背起简易担架的一头,胖子默契地抬起另一头。张起灵的身体很轻,轻得让人心惊,担架几乎没有重量。但他们走得很慢,很稳,仿佛抬着的是整个世界。

走出那间充斥着霉味和药味的房间,走下吱呀作响的楼梯。柜台后,独眼的老头依旧沉默,只在他们经过时,用那只浑浊的独眼,瞥了他们一眼,目光在担架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没有任何波澜。

雨丝落在脸上,冰凉。街上行人很少,偶尔有早起的菜贩子推着车经过,用带着口音的长沙话大声交谈着,没有人多看我们一眼。我们三个,加上一个躺在担架上、不知生死的病人,一只皮毛漆黑、眼瞳碧绿的猫,在这个雨雾蒙蒙的早晨,像几个不起眼的影子,迅速消失在老城区狭窄、曲折的巷弄深处。

没有告别,也没有任何仪式。只有雨声,脚步声,和担架杆摩擦发出的、细微的吱嘎声。

出了城,上了通往西边乡下的公路,拦了一辆破旧的中巴车。车厢里挤满了早起赶集的农民,带着鸡鸭蔬菜,气味混杂。我们把担架放在最后一排,用身体和包裹挡住。张起灵被毯子裹着,像一个重病的、出远门的亲戚,没有人注意。车子摇摇晃晃,在泥泞的乡间公路上颠簸,窗外的景色从城镇变为稻田,又变为起伏的丘陵。雨渐渐停了,天空依旧是铅灰色的,低低地压着,让人透不过气。

中巴车只到山脚下的一个镇子。我们在镇子边缘一家不起眼的、用茅草和竹子搭成的简陋客栈住下。这里已经能望见远处连绵起伏、隐在雾霭中的十万大山,像一道道墨绿色的、沉默的屏障,横亘在天际。空气更加潮湿,带着泥土和腐叶的味道,还隐隐有种说不出的、压抑的气息。

胖子出去打探消息,顺便置办些进山要用的东西——绳索、砍刀、防虫药、更多的高热量食物。客栈老板是个皮肤黝黑、沉默寡言的苗族汉子,对吴邪背上那个昏迷不醒的“病人”只是多看了两眼,没多问,收了钱,给了房间钥匙,就转身去忙自己的了。在这种地方,什么样奇奇怪怪的客人都有,多问就是麻烦。

吴邪将张起灵安顿在客栈二楼最角落、最安静的房间。房间很简陋,只有一张吱呀作响的木床,一张掉了漆的木桌,两把破旧的竹椅。窗户很小,对着后院茂密的竹林,光线昏暗。他解开毯子,检查了一下张起灵的情况,依旧昏迷,呼吸微弱,体温低得吓人。他拧了热毛巾,仔细地擦拭张起灵的脸和手,动作轻柔,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我跳上床,趴在张起灵枕边,用自己微弱的体温给他一点温暖,碧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苍白平静的脸,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安抚的呼噜声。

胖子直到傍晚才回来,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散发着兽皮和草药味的大包,脸色却不太好。

“他娘的,情况有点不对头。”他灌了一大口凉水,抹了把嘴,压低声音对吴邪说。

“怎么了?”吴邪心里一紧。

“我打听了去巴乃的路,还问了几个以前进过山的采药人和猎户。”胖子脸色凝重,“都说,巴乃那片地方,最近邪性得很,没人敢往里走了。”

“邪性?怎么个邪性法?”吴邪皱眉。

“都他娘说不清楚。”胖子摇摇头,眼中带着困惑和一丝不安,“有的说,山里起雾了,那雾邪门,进去就出不来,指南针都失灵,跟鬼打墙似的。有的说,晚上能听见山里传来怪声,像唱歌,又像哭,瘆人得很。还有猎户说,看到山里有奇怪的光,一闪一闪的,绿色的,像鬼火,但比鬼火大得多,飘来飘去,把林子里的鸟兽都惊走了。最邪乎的是……”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有人说,前几天,有伙外地人,雇了个本地向导,说要去巴乃山里找什么东西,结果进去三天了,一点动静没有,向导一个人疯疯癫癫地跑出来了,满嘴胡话,说山神发怒了,村子没了,人都被山吃了……然后就疯了,见人就咬,被绑起来了。”

“村子没了?”吴邪心头一沉,“哪个村子?巴乃村?”

“就是巴乃村!”胖子脸色难看,“那疯了的向导,就是巴乃村的人。听他胡言乱语,好像是村里出了什么怪事,先是人莫名其妙地生病,发烧说胡话,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失踪,再后来……整个村子,就在一天晚上,被大雾给吞了!等雾散了,人全没了,村子里的房子、田地、牲口,全都好好的,就是人没了!连根毛都没剩下!”

“大雾吞了村子?人都消失了?”吴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这听起来,和他们在昆仑墟、在西湖水底遇到的诡异情形,何其相似!难道,巴乃的“门”的波动,已经开始外泄,影响到了现实?

“对!邪门就邪门在这儿!”胖子点头,脸上横肉抽动,“那向导说,他亲眼看到雾从山坳里涌出来,像活的一样,把村子给裹住了。雾里还有光,绿莹莹的光。等雾散了,他就疯了一样跑出来了。现在,巴乃那边,成了禁区,本地人都不敢靠近,都说山神爷发怒了,谁进去谁死。”

“看来,那‘钥匙’碎片,还有那什么‘墟门之眼’,动静不小。”吴邪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雾气缭绕的、墨绿色的山峦,眼神凝重,“那疯了的向导,现在还关着?”

“关在镇子东头那间废弃的土地庙里,有人看着,但没人敢靠近,都说他疯了,邪性。”胖子道,“我偷偷去看了一眼,隔着老远,就能听见他在里面又哭又笑,还唱一种古怪的调子,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调子?”吴邪心念一动,“什么调子?”

“听不懂,不是本地的山歌,调子古怪得很,有点像……像念经,又有点像哭丧,还夹杂着听不懂的词儿,断断续续的。”胖子努力回忆着,“好像是……什么‘门开了’、‘回来了’、‘眼睛睁开了’……颠三倒四的,吓人。”

“门开了……眼睛睁开了……”吴邪重复着这几个词,心头一阵阵发紧。这很可能不是疯话,而是那个向导在巴乃山里,真的看到了什么,或者说,被什么“东西”影响了神智!

“进山的路,打听清楚了吗?”吴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

“路是有一条,是老猎户以前走的,但很久没人走了,估计都长满了。而且,那猎户说,那条路,正好要经过巴乃村。”胖子忧心忡忡地看着吴邪,“天真,咱们还去吗?那地方现在邪乎得很,小哥又这样……”

“去。”吴邪没有任何犹豫,声音斩钉截铁,“必须去。路再险,也得走。村子再邪,也得闯。那地方闹得越凶,说明我们离要找的东西越近。而且……”他转头看向床上沉睡的张起灵,眼神坚定而温柔,“小哥等不起了。我们没有时间绕路,也没有时间等。”

胖子看着吴邪,又看看床上的张起灵,一咬牙:“行!胖爷我舍命陪君子!不就是个闹鬼的村子吗?老子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在作祟!”

“先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出发。”吴邪下了决定,“今晚,我们去看看那个疯了的向导。”

“看他?有啥好看的?一个疯子。”胖子不解。

“疯子的话,有时候,才是最真的。”吴邪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也许,他能告诉我们,巴乃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场雾,那些绿光,到底是什么。”

夜色渐深,客栈外的竹林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像是无数人在窃窃私语。远处,十万大山的轮廓在夜幕下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黑暗,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巴乃,那隐藏在深山中的张家古楼,那最后的“墟门之眼”,那神秘的、消失的村子,还有那疯癫的向导……仿佛一张无形的、巨大的网,正在我们前方缓缓张开,等待着我们自投罗网。

而我,碧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光,死死盯着窗外那片墨色的群山,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低沉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呜咽。

前路,凶险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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