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湾村的孩子,从小就被大人耳提面命:不准独自去村后那片叫“黑水潭”的深潭游泳。
黑水潭连着外面的莽莽大河,水势在此回旋,形成深不见底的漩涡,水色墨绿,寒气逼人。老辈人说,潭里淹死过不少人,有水鬼扯脚,专找替身。尤其是淹死的小孩变成的水鬼,怨气最重,也最执着。
村西头的刘老四,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他十岁那年,和几个伙伴偷偷去黑水潭耍水,一个猛子扎下去,就再没上来。等大人捞起来时,人都泡胀了,眼睛瞪得溜圆,满是恐惧。最诡异的是,他的右脚踝上,清清楚楚地印着五个乌青的手指印,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攥过。
刘老四死后,他娘哭瞎了眼,没几年也去了。他爹刘老棍,原本是个爽朗的汉子,自此变得阴沉寡言,常常一个人蹲在黑水潭边,一蹲就是半天,眼神直勾勾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村里人都说,刘老棍魔怔了,被水鬼迷了心窍。
后来,刘老棍不知从哪儿领回来一个傻丫头,说是远房亲戚的孩子,父母都没了,来投奔他。那丫头叫招娣,约莫七八岁年纪,头发枯黄,眼神呆滞,嘴角总是挂着口水,见人就傻笑。刘老棍对她非打即骂,当牲口一样使唤,村里人看不下去,但那是人家的家事,也不好过多干涉。
奇怪的是,自打招娣来了以后,刘老棍去黑水潭的次数就少了。只是他看招娣的眼神,越来越怪,那不是看人的眼神,倒像是……在看一件工具,或者说,在看一个……祭品。
村里有细心的人发现,招娣的右脚踝上,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一圈淡淡的、像是被水草勒过的淤青。
今年夏天格外酷热,知了没完没了地叫着。这天傍晚,刘老棍突然提着两瓶好酒和一包猪头肉,来到村里辈分最高的三叔公家。
三叔公看他来了,有些意外。刘老棍闷着头,给三叔公倒上酒,自己先干了一杯,然后红着眼睛说:“三叔,我……我想请老祖宗们做个见证,给我家老四……了桩心事。”
三叔公心里咯噔一下,放下酒杯:“了什么事?”
刘老棍抬起头,眼神里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老四死得冤,水里冷,他一个人孤单……我想给他结门阴亲,让他在下面有个伴儿,也好早日超生。”
“阴亲?”三叔公皱起眉头,“这都什么年代了……再说,你去哪儿找合适的人家?”
“现成的就有。”刘老棍压低声音,凑近三叔公,“我家那个傻丫头,招娣。她八字我找人看过了,跟老四合!她就是老天爷送过来,给老四当媳妇儿的!”
“胡闹!”三叔公猛地一拍桌子,“那是条活生生的人命!再说了,那丫头来历不明,你怎么知道她八字?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
刘老棍却梗着脖子:“三叔,老四是我儿子!他天天晚上给我托梦,说水里冷,说想找个伴儿!我是他爹,我不能不管!那傻丫头,活着也是受罪,去了下面,还能享福……”
“放屁!”三叔公气得浑身发抖,“那是水鬼缠上你了!它要的不是伴儿,是替身!你把你儿子送下去还不够,还要再害一条人命?”
两人不欢而散。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月黑风高。村里狗吠得异常厉害。第二天一早,有人发现刘老棍家院门大开,屋里空空荡荡,刘老棍和那个傻丫头招娣,都不见了踪影。
村民们意识到不妙,纷纷出门寻找。最后,是在黑水潭边,发现了刘老棍。
他直挺挺地跪在潭边,面向墨绿色的深潭,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脖子,眼睛瞪得如同铜铃,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神色,仿佛在临死前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他已经没了气息,身体僵硬。
而那个傻丫头招娣,则踪影全无。
人们在他跪着的前方泥地上,看到了几行歪歪扭扭、像是用树枝划出来的字:
“债还了……”
“下一个……轮到谁?”
字迹旁,还有一连串湿漉漉的、小小的、像是光脚小孩留下的脚印,从潭边一直延伸到刘老棍的尸体前,然后……消失了。
村里人吓得面无人色,连忙请来三叔公。三叔公看着刘老棍的死状和地上的字迹,老脸煞白,仰天长叹:“冤孽啊!这是水鬼讨债来了!它帮刘老四找到了替身,刘老棍却想用阴亲骗它,它这是……连刘老棍的魂儿一起收走了!”
“那招娣……”有人颤声问。
三叔公看着深不见底的黑水潭,浑浊的眼里满是悲悯:“那丫头,恐怕早就不是‘人’了……她就是水鬼找来的‘饵’,专门引刘老棍上钩的……”
自此,黑水潭成了河湾村绝对的禁地,再无人敢靠近。
只是,每逢雨夜,潭边总会隐隐传来小孩的嬉笑声,和一个男人压抑的、绝望的哭泣声。
有胆大的后生不信邪,曾在白天偷偷去潭边查看,发现刘老棍跪死的那片地方,泥土变成了暗红色,怎么都洗不掉,仿佛被血浸透。
而潭边一块大石头上,不知被谁,用尖锐的石头,刻上了一个小小的、手拉手的图案,像是一对童男童女。
只是那女童的脚踝处,被深深地、反复地刻上了一圈又一圈的痕迹,如同……一道永恒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