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租下这间公寓,是因为它便宜得不像话。
位于老城区一栋灰扑扑的筒子楼的顶层,一室一厅,带个小阳台。中介推开门时,一股陈旧的灰尘味扑面而来,但采光不错,墙壁也算干净。关键是,租金只有周边同类房子的一半。
“为什么这么便宜?”我忍不住问。
中介是个年轻小伙,眼神有些闪烁,推了推眼镜:“呃,房东急租,之前……之前租客工作调动,走得急。”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楼老了点,隔音可能不太好,邻里之间……互相多担待。”
我没太在意。刚毕业找到工作,预算紧张,这点瑕疵在低廉的租金面前不值一提。我几乎是当场就签了合同。
搬家那天很累,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就瘫倒在床上。半夜,我被一阵声音吵醒。
不是隔壁的吵闹,也不是楼上的脚步声。那声音……很近。非常近。
像是有人在我这小小的客厅里,穿着软底的拖鞋,在木质地板上来回踱步。
“嗒……嗒……嗒……”
缓慢,规律,带着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节奏。
我一个激灵坐起来,睡意全无。心脏在寂静的夜里跳得像擂鼓。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声音还在继续。一下,又一下。
有小偷?我汗毛倒竖,摸过床头的手机,打开手电筒,蹑手蹑脚地走到卧室门边,猛地拉开一条缝,将光柱射了出去。
客厅空荡荡的。月光透过阳台的玻璃门洒进来,给家具蒙上一层惨白。地板反射着微光,上面没有任何脚印或异物。踱步声在我开门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一切如常。
是幻听?还是楼下或者隔壁的声音,通过某种建筑结构传上来的?我安慰着自己,却再也无法安心入睡。后半夜,那踱步声没有再出现。
第二天,我顶着黑眼圈去上班,跟同事抱怨隔音差。同事打趣说老房子都这样,让我买个耳塞。
晚上,我特意留意了楼下和隔壁的动静。楼下住着一对老夫妻,睡得早。隔壁似乎是个宅男,整天戴着耳机打游戏,房间里很安静。
我稍微放了心。
然而,夜深人静时,那“嗒……嗒……嗒……”的踱步声,又准时响起了。
这一次,我听得更真切。它不在客厅正中央,而是沿着客厅与卧室之间的那面墙,来回走动。步伐沉稳,甚至带着点……悠闲?
我猛地打开卧室灯,冲出去。
依旧空无一人。只有我自己的影子,被灯光拉得老长,投在墙壁上。
冷汗顺着我的额角滑落。这不是幻听。
从那天起,这种夜半踱步声成了常态。它总是在凌晨一两点钟响起,持续半小时左右,然后消失。我试过在声音响起时突然开灯、大声呵斥,甚至录视频,但什么都捕捉不到。只要我一有动作,声音立刻停止,仿佛那个“踱步者”能清晰地感知到我的一举一动。
我开始仔细观察这个房子。墙壁、地板、天花板……然后,我在客厅靠近阳台的墙角,发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几乎与地板颜色融为一体的刮痕。不像是家具摩擦造成的,倒像是……有人长期在同一个地方来回走动,鞋底轻微磨损留下的。
还有卫生间。我习惯把毛巾挂在门后的挂钩上,但好几次下班回来,发现毛巾的褶皱方向变了,像是被人动过。漱口杯的位置,也偶尔会有毫米级的偏移。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笼罩了我。这个房子里,似乎真的存在着一个我看不见的“房客”。
它不伤害我,不露面,只是固执地、夜复一夜地踱步,偶尔轻微地挪动我的东西,像是在……宣示它的存在,或者,在遵循某种它早已习惯的、我无法理解的生活规律。
我找到了中介,语气激动地描述了这一切。中介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叹了口气:“之前那个租客……也是因为这个搬走的。房东请人来看过,没用。报警,警察也查不出什么。房东没办法,才降价那么快租出去的。”
“那是什么东西?!”我几乎是在尖叫。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中介的声音带着无奈,“楼里有些老人说,那房子……‘不干净’。但具体是什么,谁也说不清。”
不干净?鬼魂?我浑身发冷。
我尝试着在网上搜索这栋楼的地址和灵异事件,信息寥寥。倒是在一个冷门的本地论坛,看到一个几年前的老帖,标题是:“求助,总觉得家里有另一个人生活的痕迹。”
发帖人描述的情况,与我经历的惊人相似——夜半踱步声,物品被轻微移动。帖子最后,发帖人说自己精神快要崩溃了,准备搬走。下面只有几条回复,大多是调侃或让他去看医生。
我试图联系发帖人,账号早已注销。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我晚上不敢关灯睡觉,必须戴着耳塞才能勉强入睡。工作效率急剧下降,整个人变得神经质,对任何细微的声音都反应过度。
直到昨晚。
我凌晨被尿意憋醒,迷迷糊糊地起床去卫生间。解决完,我习惯性地走到洗手池前洗手。盥洗镜上方有一盏光线昏黄的镜前灯。
我打开水龙头,低头捧起冷水拍在脸上,试图驱散睡意。
当我抬起头,看向镜子时——
镜子里,我的影像身后,那片应该是卫生间门口的空地处,一个极其模糊、近乎透明的人形轮廓,正背对着我,缓缓地、无声地……踱步。
“嗒……嗒……嗒……”
那熟悉的节奏,透过耳塞,隐隐传入我的耳中。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呼吸停滞。我死死地盯着镜子,一动不敢动。
那个模糊的轮廓,沿着门口到浴缸的那段短短距离,来回走动着。它的动作和我在黑暗中听到的节奏完全吻合。它没有回头,没有注意到镜中的我,只是沉浸在自己永恒的、孤独的踱步之中。
几秒钟后,它像一缕青烟,消散在了空气里。
镜子里,只剩下我惨白如纸、写满极致惊恐的脸。
我连滚爬回卧室,缩在床角,抖了整整一夜。
天亮了,阳光照进屋子,驱不散我骨子里的寒意。
我终于明白,那个看不见的房客,它从未离开过这间屋子。它不是恶灵,不是要吓唬我。它只是……存在着。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残影,日复一日,重复着它生前的某个习惯性动作。
而我,这个看得见的租客,才是闯入它领域的后来者。
我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决定立刻搬走。押金和剩余租金我都不要了,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在我拉开大门,即将踏出去的那一刻,我鬼使神差地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带给我无数噩梦的客厅。
阳光明媚,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恍惚间,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模糊的轮廓,它停在客厅中央,不再是踱步的姿态。
它似乎……正面向着我。
然后,一个极其轻微、几乎不存在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里响起,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孤独:
“你……也要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