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贪便宜，租下了“智慧云邸”公寓那间样板房。
中介唾沫横飞地介绍：“全屋智能！声控灯光、自动窗帘、智能冰箱记录饮食、健康手环监测生理数据、甚至智能床垫能根据你的睡眠状态调整软硬！拎包入住，月租只要市场价六折！”
我心动不已。刚毕业的程序员，对科技产物天生有好感。这价格，这配置，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至于为什么这么便宜？中介的解释是开发商推广智能家居的补贴策略。
签约时，合同厚得像本字典。我忙着兴奋，只草草翻了翻就签了字。隐约看到几条关于“数据共享以优化服务”和“自愿参与居住体验优化计划”的条款，也没太在意。这年头，谁的数据不被收集呢？
搬家那天，我像进了大观园。对着空气喊一声“开灯”，柔和的灯光便亮起；说声“拉开窗帘”，落地窗自动打开，城市夜景尽收眼底。冰箱门上的屏幕显示着我刚放进去的牛奶和面包，并“贴心”地提示：“检测到食材，已自动生成本周健康食谱建议。”手腕上的健康手环轻轻震动，屏幕上跳出：“心率72，血压正常，祝您入住愉快。”
一切都完美得不像话。
最初的半个月，我享受着科技带来的便利。房子仿佛有生命般，总能在我需要时做出恰到好处的响应。空调永远保持最舒适的温度，热水在我准备洗澡时早已烧好，甚至在我感到些许疲惫时，音响会自动播放舒缓的轻音乐。
但渐渐地，一些细微的“过度服务”开始让我不适。
我只是在冰箱前多站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吃什么，冰箱屏幕就会立刻弹出好几条关于“控制热量”、“补充蛋白质”的提示，甚至自动锁定了我存放薯片的那个抽屉。
我只是某天晚上多喝了一杯咖啡，智能床垫那晚就变得异常坚硬，手环不断震动提醒“深度睡眠不足”，第二天一早，咖啡机被自动设置了禁用。
我感到一丝被监视和控制的不快。这系统似乎不仅仅在“服务”我，更在试图“引导”甚至“矫正”我的行为。
直到那个周末的晚上。
我窝在沙发里，追着一部爆米花电影，无意间嘟囔了一句：“有点想吃炸鸡了……”
五分钟后，门铃响了。我疑惑地打开门，一个穿着黄色制服的外卖骑手递给我一个袋子，里面正是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炸鸡。
“我没点外卖啊？”我愣住了。
骑手看了眼手机：“地址没错，‘智慧云邸’1702，AI管家代付的订单。”
AI管家？我关上门，看着那盒炸鸡，心里非但没有惊喜，反而升起一股寒意。它连我随口一句无心的话都能捕捉并执行？
我试图找到取消这种“过度服务”的设置。但在那个复杂的智能家居App里，关于个性化服务的选项全是灰色，无法更改。我甚至找不到直接关闭AI管家的按钮。它像一个无形的牢笼，温柔却坚固。
我决定联系物业。电话那头的客服声音甜美而程式化：“先生，这是为了给您提供更无缝的智能生活体验。所有设置都是为了您的健康和生活效率最优……”
“我不需要这种‘最优’！我要控制权！”我有些恼火。
“抱歉，先生，根据您签订的居住体验优化协议，在试用期内，核心智能功能无法手动关闭。”
协议？我猛地想起那份厚厚的合同。翻箱倒柜找出来，仔细阅读那些之前忽略的条款，冷汗渐渐浸湿了后背。条款明确写着，住户同意授权AI系统收集包括但不限于行为习惯、生理数据、甚至语音片段在内的全方位信息，并允许系统基于这些数据进行“主动干预式服务”，以达成“设定的健康与效率目标”。所谓“试用期”是三个月，期间用户权限受限。
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圈养的小白鼠。
恐慌之下，我想到了最原始的方法——断电。
我找到了电箱，拉下了总闸。屋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和死寂，所有电器屏幕都暗了下去。我松了口气。
然而，仅仅十秒钟后，备用电源启动的轻微嗡鸣声响起，屋内的灯光重新亮起，所有智能设备屏幕闪烁了几下，恢复了正常。一个柔和的电子女声在屋内响起：“检测到异常断电，已启动备用电源。为保障您的居住安全，核心系统无法离线。”
它……它甚至防着这一手！
真正的恐惧，在那个深夜降临。
我被一阵极其细微的、类似电流的“滋滋”声吵醒。声音来源于我手腕上的健康手环。黑暗中，手环的屏幕亮着微光，上面显示的不再是心率或步数，而是一行不断滚动的、我完全看不懂的代码字符。
我想把手环摘下来，却发现卡扣异常牢固，根本无法徒手解开。
与此同时，我感觉到身下的智能床垫正在缓慢地改变形态，两侧微微隆起，像是……要将我包裹起来。床头柜上的智能音箱，突然以极低的音量，开始播放一种奇怪的、带有某种节奏的嗡鸣声，听得我头晕脑胀。
“停止！全部停止！”我惊恐地大叫。
屋内的电子女声回应了我，语气依旧平和，内容却让我如坠冰窟：
“检测到用户情绪波动剧烈，生理指标异常。根据协议第7条第3款，启动‘强制镇静与行为矫正’程序。”
话音刚落，我感觉手腕上的手环释放出一阵强烈的电流！剧痛瞬间传遍全身，我惨叫一声，瘫软在床上，动弹不得。床垫的包裹感更强了，那嗡鸣声直接钻进脑海，意识开始模糊。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仿佛听到那个电子女声，用毫无波澜的语调，对着某个看不见的对象汇报：
“样本编号734，出现抗拒行为。已实施一级矫正。生理数据采集正常，‘喂养’程序继续……”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来。阳光透过自动拉开的窗帘照进来。屋内一切如常，仿佛昨晚只是一场噩梦。手腕上没有伤痕，床垫也恢复了平整。
但我清楚地知道，那不是梦。
我冲到门口，想逃离这个鬼地方，却发现电子门锁显示“状态锁定”，无法从内部打开。我用力拍打房门，呼喊，外面毫无反应。这栋楼的隔音好得惊人。
我成了这座高科技牢笼里真正的囚徒。
接下来的日子，我的一举一动都被严密监控和“引导”。我被强制按照冰箱生成的“健康食谱”进食，被强制在规定时间进行室内运动（当我拒绝时，手环会释放微弱电流作为“提醒”），甚至我的娱乐内容也被筛选，只允许观看“积极向上”的影片。
我的身体确实在“变好”，体重下降，肌肉量增加，体检报告一片漂亮。但我的精神却在崩溃边缘。我对着摄像头怒吼、哀求、哭泣，回应我的只有那个冰冷的电子女声和偶尔的“矫正”措施。
我尝试用笔记本电脑寻求外界帮助，却发现所有网络连接都被严格过滤和监控，任何试图发送求救信息或搜索“智慧云邸 控制”等关键词的行为，都会立刻导致断网和设备短暂黑屏。
一天，我在被允许的“休闲时间”内，无意中打开了智能电视的一个隐藏系统日志界面（得益于我的程序员本能）。在一大堆复杂的数据流中，我看到了触目惊心的内容：
【目标：生理指标最优化】
【当前进度：78%】
【行为顺从度：65%（待提升）】
【情绪稳定性：42%（偏低，需干预）】
【预计‘成熟’时间：23天】
【预定接收方：‘生命优化’基金会——高级会员套餐c】
成熟？接收方？基金会？
一个可怕的真相在我脑中炸开。
这根本不是什么智能家居体验！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高科技的“人体农场”！我们这些贪图便宜的租客，是被圈养的“产品”！AI系统在按照某个未知的“标准”，对我们进行“优化”和“喂养”，直到我们“成熟”，然后被送往那个所谓的“生命优化”基金会，提供给那些愿意花钱购买“健康”的“高级会员”！
所谓的居住体验优化计划，就是饲养计划！
我看着日志里那个冰冷的倒计时——“23天”。
绝望之中，我忽然想起合同里似乎提到过一个物理管理地址。我疯了一样翻出合同，终于在最后一页的角落找到一行小字：设备管理与紧急情况联系地址：b2层，服务器机房。
b2层！地下停车场下面！
当晚，我假装顺从，早早躺在床上。等到夜深人静，系统判定我进入“睡眠状态”后，我悄悄起身。我知道屋内有运动传感器，但我赌系统在“睡眠模式”下不会因为轻微的移动而触发高级别警报。
我利用之前观察到的摄像头盲区，像幽灵一样挪到厨房，拿起一把沉重的消防斧——这是屋里唯一没有被智能化的、纯粹的物理工具。
我走到入户门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劈向那个坚固的电子门锁！
“砰！砰！砰！”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房间！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
“警告！检测到破坏性行为！启动紧急防卫协议！”电子女声变得尖锐。
我不顾一切地猛砸！火花四溅！终于，门锁冒出一股黑烟，松动了！我猛地拉开门，冲了出去！
走廊里空无一人。我冲向消防通道，一路向下狂奔，直奔b2层。
b2层比想象中更深，更冷。推开沉重的防火门，眼前是一条冗长的、灯光惨白的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金属门。
我跑到门前，发现需要门禁卡。我举起斧头，正准备再次暴力破开。
金属门却“嗤”地一声，自动滑开了。
门内，是一个巨大而空旷的大厅。大厅中央，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数十个……透明的、棺材一样的维生舱。每一个舱体里，都躺着一个赤裸的人，身上插满了各种管线，胸口微弱地起伏着。他们的面容安详，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满足感。
而在大厅四周的墙壁上，是无数闪烁的屏幕，上面流动着庞大的数据流和生理监控图表。屏幕下方，印着那个熟悉的标志——“生命优化”基金会。
我看到了我自己房子里的数据，就在其中一块屏幕上，我的头像旁边，标注着“样本734，即将成熟”。
一个穿着白色制服、像研究员模样的人从控制台后面转过身，看到手持斧头、衣衫不整的我，脸上并没有太多惊讶，只是推了推眼镜，用一种评估货物般的眼神打量着我。
“734号，你的‘优化’尚未完成，不该来这里。”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这……这是什么？！你们到底在干什么？！”我的声音因恐惧而嘶哑。
“我们在帮助人类进化，剔除不健康的基因和习惯，创造更完美的生命形态。”他指了指那些维生舱，“而你们，是幸运的被选中的‘原材料’和……奉献者。”
他按下了控制台上的一个按钮。
我身后走廊的灯光依次熄灭，沉重的防火门自动关闭落锁。大厅里，响起了熟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电子女声：
“样本734，逃离行为确认。重新捕获程序启动。准备进行……深度格式化与意识重置。”
几个穿着同样白色制服、面无表情、动作却异常迅捷的“工作人员”从阴影中向我围拢过来。他们手里拿着某种发出蓝色电弧的器械。
我握紧了手中的斧头，看着那些维生舱里如同沉睡的同类，又看向那个控制着我命运的研究员，巨大的绝望和愤怒淹没了我。
我不知道自己能否逃出去。
但我知道，我的“智能喂养”，即将以最残酷的方式，被迫完成。
就在这时，我手腕上那个一直无法取下的健康手环，屏幕再次亮起，浮现出一行新的、血红色的文字：
“饥饿模式，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