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北山区,有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村落,叫碗瑶寨。寨子穷,土地贫瘠,唯独一种东西多得是——蛊。不是小说里那种情爱蛊,而是更接近原始巫术的,与饥饿、疾病、诅咒相关的“饿蛊”。
寨里如今唯一还懂些门道的,是麻婆。她孤身一人住在寨子最边缘的吊脚楼,干瘦得像风干的核桃,眼神浑浊,却偶尔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精光。她养蛊,不是为了害人,据说是为了“平衡”。寨子里谁家鸡鸭莫名瘟死,谁家孩子夜啼不止,怀疑是中了什么“阴招”,会偷偷备上米粮腊肉,去求麻婆“看看”。
麻婆“看病”的方式很奇特,她不号脉,不看舌苔,只是让事主伸出手,她用一根细长的、不知什么材质的黑色探针,极快地刺一下指尖,挤出一滴血,滴进一个装着清水和某种黑色粉末的陶碗里。然后,她就盯着那滴血在水中的变化,半晌,才会沙哑地说出缘由,并给予一小包对应的“解药”——或是草药粉,或是一小撮香灰,有时,甚至只是一句咒语。
代价是,事主必须严格遵循她的吩咐,比如三天不能见生人,比如在某处埋下特定物件,否则,“饿蛊”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邻寨有个叫阿力的后生,游手好闲,嗜赌如命,欠了一屁股债。他听说碗瑶寨的麻婆有能让人“转运”的蛊术,便动了歪心思。他打听到麻婆虽然孤僻,却极爱甜食,尤其喜欢镇上百货店里那种玻璃纸包着的水果硬糖。这在贫穷的山寨,算是稀罕物。
阿力咬牙买了一小袋水果糖,在一个傍晚,敲响了麻婆的门。
麻婆看着那袋花花绿绿的糖果,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波澜,但喉头似乎轻微滚动了一下。
“麻婆,求您老人家帮帮忙,”阿力陪着笑,将糖果推过去,“我最近运气背得很,赌钱老是输,您看有没有那种……能让我‘旺’起来的蛊?”
麻婆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阿力心里发毛,才缓缓开口,声音像是砂纸摩擦:“运道……是拿东西换的。你……拿什么换?”
阿力一愣,随即拍着胸脯:“只要能让我的手气旺起来,您要什么,只要我有的,尽管开口!”
麻婆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只是拿起一颗糖,剥开,慢慢放进嘴里,咔吧咔吧地嚼着。那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有一种‘食运蛊’……能让你短时间内,吸走旁人的运气,归你所用。”
阿力大喜:“就这个!就这个!”
“但是,”麻婆话锋一转,浑浊的眼睛盯着他,“此蛊极‘饿’,需以自身福缘为引。福缘耗尽,则噬其主。而且,用过之后,三日之内,必须回来找我‘喂食’,否则……它会饿得发狂,吃掉你身上更重要的东西。”
被贪婪冲昏头脑的阿力,哪里听得进后面的警告,只听到“吸走旁人运气”,便连连答应。
麻婆从一个密封的陶罐里,用木勺舀出一点点暗红色的、像是凝固血块混合了草木灰的粘稠物,小心翼翼包在一张画满诡异符号的黄裱纸里,递给阿力。
“子时,面向西南,焚此符,灰烬混水服下。切记,三日,回来。”
阿力如获至宝,揣着那包“食运蛊”,千恩万谢地走了。
当晚,他严格按照吩咐操作。那符灰水又腥又苦,喝下去后,他感觉肚子里像是点着了一团火,烧得他浑身难受,但同时也有一股莫名的亢奋。
第二天,他迫不及待地钻进赌场。果然邪门!手气好得惊人,要什么来什么,仿佛赌神附体,不仅还清了债务,还赢了一大笔钱。
阿力狂喜,彻底信服了麻婆的蛊术。他花天酒地,挥霍无度,早把麻婆“三日之约”的警告抛到了脑后。
第三天过去了,他没去。
第四天,他感觉有些疲惫,但手气依然不错。
第五天,他开始输钱,而且总是犯一些低级错误。
第六天,他不仅把赢来的钱输光,连本钱也赔了进去。更可怕的是,他开始做噩梦,梦见一个巨大的、长满嘴巴的黑影,在他耳边不断重复:“饿……好饿……”
他想起麻婆的话,惊恐万状,连滚爬爬地跑到碗瑶寨,用力敲打麻婆的门。
门开了,麻婆站在门口,眼神冰冷,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麻婆!麻婆救我!它……它饿了!它要找我了!”阿力涕泪横流,跪在地上磕头。
麻婆俯视着他,声音没有任何感情:“时辰已过,‘食运蛊’饿极了……它现在,不要福缘了。”
“那……那它要什么?”阿力颤抖着问。
麻婆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诡异的弧度,慢慢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阿力的胸口:
“它要你的‘心气’。”
阿力不明所以,但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他。他还想再求,却见麻婆缓缓关上了门,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
“债,总是要还的。”
阿力失魂落魄地回到住处。当晚,寨子里的人听到他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持续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人们发现他死在了床上。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但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皮肤紧贴着骨头,眼眶深陷,嘴巴张得极大,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空乏”。
他就好像,是活活“饿”死的。
而在他僵直的手心里,紧紧攥着一颗已经融化变形、沾满污垢的水果硬糖。
自此,再无人敢去求麻婆的“饿蛊”。碗瑶寨边缘那座孤零零的吊脚楼,也更加阴森。
只是有夜归的猎人曾说,在深夜路过麻婆屋后时,似乎听到过一种细微的、像是无数张嘴巴在同时咀嚼吞咽的诡异声音,伴随着麻婆低低的、仿佛在安抚什么的哼唱。
而那扇门,再也没为外人打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