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栋老居民楼,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建的筒子楼,统共七层,没电梯。家家户户门对着公共走廊,厨房厕所都在外面,邻里间谁家晚上吃红烧肉都瞒不住。
怪事,出在四楼。
不是四楼哪一户,就是四楼本身。更确切地说,是连接三楼和五楼的那段楼梯,以及楼梯拐角那块巴掌大的平台。
我刚搬进来的时候,就听楼下纳凉的老太太们念叨过,眼神躲躲闪闪的,说那地方“不干净”。具体怎么不干净,又都语焉不详,只反复叮嘱,晚上要是走楼梯,过了三楼,记得数着台阶,一共是九级。到了拐角平台,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停留,赶紧上五楼。
“要是数错了呢?”我当时年轻,只觉得是老太太们迷信,随口问了一句。
说话的那个张奶奶,脸上的褶子都绷紧了,浑浊的眼睛盯着我:“要是数出第十级……或者,在平台上看见了‘那个’……就难说喽。”
我心里不以为然,这都什么年代了。而且我住五楼,天天上下楼,那楼梯走了无数遍,水泥抹的,有些地方坑坑洼洼,扶手锈迹斑斑,再普通不过。台阶?我从来没数过,谁上楼还数台阶玩?
直到那个冬天。
我加班到深夜,回来时快十二点了。老楼声控灯时好时坏,那天三楼往上的灯恰好憋了,楼道里一片漆黑,只有手机屏幕一点微弱的光。寒风从楼道的破窗户灌进来,呜呜作响,像小孩哭。
我裹紧大衣,摸黑往上走。走到三楼半,习惯性地准备拐弯上四楼那段楼梯。
就在这时,我脚下似乎绊了一下。
很轻微的感觉,不像踢到实物,更像是一脚踩进了……某种粘稠的“界限”里。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冷,不是普通的寒风,是一种阴湿的、能渗进骨头的寒气。风声也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寂静,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我心里有点发毛,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借着手机光,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台阶。
这一看,我头皮有点麻。
脚下的水泥台阶,似乎……过于干净平整了。白天那些熟悉的坑洼和裂纹,不见了。而且,台阶的边缘棱角分明,像是刚被仔细打磨过。
鬼使神差地,我想起了老太太们的话。
“……记得数着台阶,一共是九级。”
我咽了口唾沫,开始在心里默数。
一、二、三……
手机的光晕有限,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四周是无边的黑暗。每一步踏出,脚步声都异常清晰,回荡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
四、五、六……
寒气越来越重,脖子后面凉飕飕的。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七、八……
就剩最后一级了。我稍微松了口气,抬脚迈了上去。
九。
脚落地的瞬间,我的心猛地一沉。
不对!
脚下传来的触感,不是坚硬的平台水泥地,而是……又是一级向下的台阶边缘!
我僵在原地,浑身的血都凉了。手机颤抖着往下照去。
光晕下,赫然是第十级台阶!
灰白色的,水泥抹就,和前面九级一模一样,安静地、突兀地出现在本应是平台的地方。
我头皮彻底炸开,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衣。老太太的警告在耳边轰鸣。数出第十级……就难说喽……
我不敢去想“难说”是什么意思,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跑!上五楼!
我抬腿就想往上冲,可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像是有人穿着软底布鞋轻轻走动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嗒…嗒…嗒…
不紧不慢,正从五楼的方向,往下走。
我魂飞魄散,进退两难。下面是未知的第十级台阶和更深邃的黑暗,上面是正在靠近的、不明来源的脚步声。
我死死攥着手机,光柱胡乱地向上扫去。
楼梯拐角上方,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快到拐角了。
绝望中,我想起老太太的另一句话:“……在平台上看见了‘那个’……”
平台?哪里还有平台?平台变成了第十级台阶!
就在那脚步声即将在拐角现身的一刹那,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猛地向旁边一靠,后背紧紧贴住了冰冷的墙壁,闭上眼睛,屏住了呼吸。我不敢看,不敢知道走过来的是什么。
脚步声,停在了我面前。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弥漫开来,像是陈年的灰尘混合着某种……淡淡的、甜腻的霉味。
我能感觉到,一个“存在”,就站在我面前,极近的距离。没有呼吸声,没有体温,只有那股阴冷的气息,拂过我的面颊。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是永恒。那脚步声再次响起。
嗒…嗒…嗒…
它绕过了我,继续向下走去,走向那第十级台阶,走向更深的地方。
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了。
周围的寒气开始消退,那种粘稠的“界限感”也不见了。我颤抖着,慢慢睁开眼。
手机光下,脚下是熟悉的、坑洼不平的拐角平台。哪里有什么第十级台阶?往上,是通往五楼的、只有九级的普通楼梯。
我连滚带爬地冲上五楼,撞开家门,反锁,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浑身抖得像筛糠。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在深夜独自走那段楼梯。如果不得已,我一定选择数台阶。
一、二、三……八、九。
每一次数到九,脚踏实地的踩在平台上,我才敢喘一口大气。
我也悄悄问过几个住得久的邻居,关于四楼楼梯的怪事。他们大多讳莫如深,只有一个同样加班晚归的年轻同事,有一次喝多了,含含糊糊地跟我说,他也遇到过类似的事。
“那天……我好像数出了十一级……”他眼神惊恐,声音发颤,“还在平台上……看到一个穿灰衣服的老太太……背对着我……在扫地……”
他猛地灌了一口酒,不敢再说下去。
我看着他,想起那个绕过我走下去的“存在”,心里一阵冰寒。
它……或者它们,平时就在那多出来的台阶下面吗?在那不存在的“第四层”里?
每天晚上,当我躺在床上,听到楼道里隐约传来的、上下楼的脚步声时,我都会想,那走过三楼,踏上四楼段楼梯的人,他数的,是九级,还是更多?
他有没有回头看看,身后是不是多了一个,沉默的,一同上楼的“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