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这栋老公寓楼,隔音效果差得惊人。楼上跺脚,楼下听如擂鼓;隔壁夫妻吵架,我都能给他们的辩论赛当裁判。但这一切噪音,都比不上我隔壁1303室传来的电视声。
那不是普通的电视声。没有台词,没有音乐,没有背景音效,只有一种持续不断的、低沉的“沙沙”声,像是老式电视机收不到信号时的雪花音,但更密集,更均匀,仿佛一条声音的河流,永不间断。
我搬进来第一天就注意到了。这“沙沙”声昼夜不停,音量不大,但穿透力极强,像背景噪音一样无处不在。夜深人静时,它便从墙壁那头渗过来,钻进耳朵,磨着人的神经。
起初我以为是邻居习惯开着电视睡觉,或者是个孤独老人用噪音驱赶寂寞。但连续一周,这声音毫无变化,没有开关的动静,没有频道的切换,永远是那个频率,那个音量,那个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
我实在忍不住,在某天下班后敲响了1303的门。
等了很久,门才开了一条缝,链条还挂着。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布满血丝,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是个中年男人,脸色苍白,头发凌乱。
“什么事?”他的声音沙哑,比那电视声好不了多少。
“呃,你好,我是隔壁1304新搬来的。”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友好,“您家的电视……声音好像一直开着,有点……吵。”
他盯着我,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地说:“电视?我没开电视。”
我愣住了。“可是……一直有‘沙沙’的声音……”
“你听错了。”他打断我,语气生硬,“是水管的声音,或者别家的。”说完,不等我反应,“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我吃了个闭门羹,心里有些恼火。明明就是电视雪花音,怎么会是水管?这人真古怪。
回到自己屋里,那“沙沙”声依旧,固执地证明着我的判断。我试图用耳塞,用白噪音软件,但那声音像是有生命一样,总能找到缝隙钻进来。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我被一阵尿意憋醒。从卫生间回来,经过与1303相邻的那面墙时,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沙沙……沙沙……”
声音依旧。
但这一次,在均匀的噪音底层,我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别的声音。
像是一个人的呼吸声?非常轻,非常慢,夹杂在“沙沙”声里,几乎难以分辨。
又或者,是某种……呓语?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带着一种非人的节奏。
我屏住呼吸,把耳朵贴近冰冷的墙壁。
“沙沙……嗬……沙沙……唔……”
那微弱的杂音时隐时现,像是信号不良的广播,试图传递什么信息,却被强大的干扰噪音所淹没。它给人一种感觉,仿佛那“沙沙”声并非空无一物,而是在掩盖着什么东西。
一股寒意爬上我的脊背。这不对劲。
第二天,我在楼道里遇到了物业管理员老张,顺便提起了1303的噪音和邻居的怪异。
老张一听是1303,脸色就有些微妙,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1303那户啊……姓陈,是个程序员,好像还是搞什么信号处理的,一个人住。搬来快一年了,确实有点怪。”
他告诉我,之前也有住户投诉过噪音,物业上门检查过,但那陈先生坚决不开门,隔着门说没问题。他们也没办法强行进入。
“不过……”老张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了,“有次我去查水表,他正好开门倒垃圾,我瞄了一眼他屋里……客厅黑着灯,就电视机屏幕亮着,一片雪花,他人就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背对着门,直勾勾地盯着屏幕,一动不动的,吓人得很。”
老张的描述让我心里发毛。一个人,不开灯,长时间盯着雪花屏?这已经不是怪癖能解释的了。
好奇心混合着担忧,驱使我开始留意1303的动静。我发现陈先生几乎不出门,快递和外卖都放在门口,等他很久才拿进去。他的窗帘永远拉着,密不透光。只有那永恒的“沙沙”声,宣告着里面的“存在”。
我甚至尝试在网上搜索“长时间观看电视雪花屏”或“持续性低频噪音”可能代表的心理或生理问题,结果大多指向感官剥夺、精神分裂前兆或者某种特殊的强迫症,但这都无法解释那偶尔夹杂的、诡异的微弱杂音。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一个周末的下午。那天楼里电路检修,短暂停电了十分钟。
当灯光熄灭,各种电器运行声戛然而止的瞬间,整个公寓楼陷入一片死寂。
也包括隔壁那持续了不知多久的“沙沙”声。
它终于停了。
一种难以形容的、巨大的寂静笼罩下来,反而让人更加不安。我几乎是竖着耳朵在听隔壁的动静。
一片死寂。
没有开关声,没有走动声,什么都没有。仿佛那边根本没有人居住。
直到十分钟后,电力恢复,灯光亮起,各种声音重新回来。
隔壁那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也几乎在同时,立刻恢复了。仿佛它从未中断过,只是趁着停电,短暂地“屏住了呼吸”。
这次经历让我确信,那绝不是普通的电视噪音,也不是水管问题。它和那个叫陈的男人,以及他那间漆黑的房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我决定再做一次尝试。我写了一张纸条,语气尽量诚恳,表示我听到了一些奇怪的杂音,担心他的安全,如果需要帮助可以联系我。我把纸条塞进了他的门缝。
没有任何回应。
几天后的夜里,我被一阵奇怪的感觉惊醒。不是声音吵醒的,而是一种……被注视的感觉。我睁开眼,房间里一片黑暗。
那“沙沙”声依旧从隔壁传来。
但这一次,感觉完全不同了。
那声音不再仅仅是背景噪音。它变得……更有“指向性”。仿佛无数细小的声音颗粒,正透过墙壁,聚焦在我身上。我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那“沙沙”声像冰冷的沙粒,正一点点洒落在我的被子上。
更可怕的是,我再次听到了那微弱的杂音。这一次,清晰了许多!
不再是模糊的呼吸或呓语,而是……音节!破碎的、扭曲的、仿佛经过严重干扰的人语音节!
“逃……沙沙……看……沙沙……不……沙沙……它……”
它在说话!那雪花音里,藏着话语!
我吓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那断断续续的词语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警告。
它在说什么?逃?看?不?它?
那个“它”是什么?
我猛地坐起身,打开床头灯,冷汗已经湿透了睡衣。那“沙沙”声和诡异的语音似乎随着光线的出现而减弱了一些,但依旧存在。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我冲出自己的公寓,再次用力敲打1303的门。
“陈先生!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那声音不对劲!你需要帮助!”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门内一片死寂,连那“沙沙”声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然后,我听到门内传来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的、气若游丝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别……听……它在……找……”
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
紧接着,那“沙沙”声猛然增大了一个量级,变得异常刺耳,仿佛某种东西被激怒了!
我吓得连连后退,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里面关着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第二天,我联系了社区和派出所,以担心住户发生意外为由,要求进行 welfare check (福利检查)。警察和社工来了,敲了半天门,同样无人应答。正当他们准备联系锁匠时,门从里面打开了。
陈先生站在门口,比上次见到时更加憔悴,眼窝深陷,形销骨立,但他努力挤出一个正常的笑容。
“我没事,只是最近工作太累,睡得沉。”他对警察和社工说,“电视?哦,那是我工作需要的一些白噪音,帮助集中注意力。不好意思吵到邻居了,我会注意的。”
他的解释天衣无缝,态度配合,警察和社工也没有理由强行进入,安慰了几句便离开了。
他关上门前,目光越过警察的肩膀,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我至今难忘。
里面没有愤怒,没有责怪,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恐惧和……一丝哀求?仿佛在说:别管了,快走。
自那以后,1303的“沙沙”声依旧日夜不休。但我再也不敢去敲那扇门,也不敢再把耳朵贴近那面墙。
我只是偶尔会在深夜醒来,听着那永恒不变的噪音,想起他最后那个眼神,和那句没说完的话。
“别……听……它在……找……”
它在找什么?
是通过那雪花屏在寻找什么吗?寻找像陈先生那样,能“接收”到它信号的人?还是寻找着能够穿透维度界限的……通道?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我隔壁,有一个男人,日复一日地,被困在那片无声的雪花屏里,与一个看不见的、名为“它”的东西共处一室。
而那持续不断的“沙沙”声,或许不是噪音。
是求救信号。
也是……某种东西,正在逐渐靠近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