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你不是林默!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尖声叫道,恐惧已经达到了顶点。
“我?”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黑暗的堂屋里回荡,显得格外空洞诡异,“我是你的未婚夫啊,阿囡。来,我们先试试这嫁衣合不合身……”
他说着,一只手松开我的肩膀,弯腰就去捡地上那件摊开的嫁衣。那大红的颜色在黑暗中仿佛在流淌,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就在他弯腰的刹那,借着窗外那点微光,我瞥见他后颈的衣领下方,似乎……似乎有一道细细的、深色的线痕,沿着他的脖颈绕了一圈,那针脚……那针脚竟然和嫁衣袖口上的一模一样!也是从里向外的缝法!
一个更加恐怖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我的脑海——
他不是活人!他根本就是一具被精心缝合起来的……尸体!那这道线痕……是把他头颅和身体缝合起来的痕迹?!
我再也承受不住,“啊——”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朝着大门的方向冲去。黑暗中,我撞翻了椅子,膝盖磕在桌角上,传来钻心的疼,但我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有一个念头:逃!逃离这里!逃离这个怪物!
我的手终于摸到了冰冷的门栓,哆哆嗦嗦地想要拉开。
“吱呀——”
门,从外面被推开了一条缝。
一股带着湿气的夜风灌了进来,吹得我浑身一激灵。
门外,站着一个人影。
是住在村尾的那个瞎眼婆婆!她平时从不与人来往,总是神神叨叨的,此刻,她那双灰白的、没有焦距的眼睛,却仿佛正正地“看”着我。
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在夜色中显得异常凝重。
“闺女……”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破旧的风箱,“你招惹上的……不是‘外面’来的生魂……”
她顿了顿,空茫的眼睛似乎越过了我,看向我身后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是咱这山里,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东西……醒了……”
老东西?醒了?
我僵在门口,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瞎眼婆婆的话像是一把重锤,敲碎了我最后一点侥幸。不是外来的游魂野鬼,是这片土地里长出来的、沉睡已久的恐怖?
一阵阴风从门外卷入,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窃窃私语。我猛地回头,只见堂屋内的黑暗似乎更浓稠了,林默——或者说,那个顶着林默皮囊的东西——已经直起身,手里拎着那件血红嫁衣,静静地站在黑暗中央。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无表情的漠然,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在绝对的黑暗中,像两盏指引亡魂的幽绿灯笼,牢牢地锁定着我。他手中的嫁衣,下摆无风自动,微微飘拂,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
“婆婆……救救我……”我向门外的瞎眼婆伸出颤抖的手,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瞎眼婆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在夜色中显得更加晦暗,她灰白的眼珠动了动,没有聚焦,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本质。她干瘪的嘴唇翕动着,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声淹没:“迟了……闺女,它既然选了你,缝衣的线……已经沾了你的‘气’,缠上你的‘命’了……”
缠上我的命?我如坠冰窟,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手腕、脖颈,仿佛已经能感觉到那无形无质、却冰冷刺骨的丝线正在收紧。
“那……那怎么办?”我几乎要瘫软下去,全靠抓着门框支撑身体。
瞎眼婆沉默了片刻,夜风吹动她花白的头发,像枯败的野草。她突然抬起枯树枝般的手,指向村子后山的方向,那里是族坟所在,也是村里人平时轻易不敢深入的老林子。
“它……是从那儿醒的。”瞎眼婆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颤音,“要想活命,除非……在成亲前,找到它‘本体’依存的东西……毁了它!或者……让它另找一个‘新娘’。”
另找新娘?这念头让我一阵恶寒。
“什么东西?它依存的是什么东西?”我急切地追问,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瞎眼婆却缓缓摇了摇头,脸上的皱纹更深了:“老身……看不清。只感觉到……那东西带着很重的土腥气,和……很多女人的怨气。”她顿了顿,空茫的眼睛转向我,“它找上你,不是偶然。你奶奶……没告诉你别的吗?关于咱们这儿的……新娘?”
我奶奶?我心头巨震。奶奶临终前只叮嘱了嫁衣的事,难道还有别的隐情?关于这片土地,关于我们族中女子……我不敢想下去。
就在这时,堂屋内的黑暗仿佛有了实质,开始向外蔓延。林默——那东西——向前走了一步,手中的嫁衣红得愈发妖异。
“阿囡,”他又开口了,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却比冰还冷,“夜凉了,该试衣服了。”
那件嫁衣在他手中,袖口、衣领处那些逆向的针脚,在微光下泛着一种湿漉漉的光泽,像是刚刚从血水里捞出来。
瞎眼婆猛地推了我一把,力气大得惊人:“快走!去后山!天亮之前找不到,你就永远留下给它当新娘了!”
我被她推得一个踉跄,跌出门外,回头只见那浓郁的黑暗已经吞没了门口,林默的身影和那件血红嫁衣隐没其中,只有那双幽绿的眼睛,还在黑暗中亮着,死死地盯着我。
瞎眼婆挡在门前,佝偻的背影竟有几分决绝,她口中开始念念有词,是一些晦涩难懂的音节,像是最古老的咒语。
我不敢再犹豫,连滚爬爬地站起来,也顾不上膝盖的疼痛,拼命朝着后山的方向,一头扎进了更深的夜色里。
风在我耳边呼啸,像是无数冤魂的哭泣。村子死寂一片,连狗吠声都没有,仿佛整个村庄都在那东西的淫威下噤了声。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崎岖的山路上奔跑,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奶奶的叮嘱、林默诡异的温柔、逆向的针脚、子时对镜穿针的规矩、瞎眼婆说的“老东西”、“女人的怨气”……还有奶奶可能隐瞒的,关于“新娘”的秘密……
这一切织成了一张巨大而恐怖的网,将我牢牢罩住。
后山的老林子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张开了黑洞洞的口。林间的雾气不知何时弥漫开来,湿冷粘稠,带着浓郁的土腥气和一种……若有若无的,脂粉香气?
我停下脚步,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迷雾,我只能凭借记忆和求生的本能,朝着族坟的方向摸索。
必须找到!必须在天亮前找到那个“本体”依存的东西!
我跌跌撞撞,不知跑了多久,衣服被荆棘划破,皮肤上满是血痕,却感觉不到疼痛。恐惧已经占据了我全部的感官。
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我惊呼一声,重重地向前摔去。
预想中的撞击没有到来,我摔进了一个浅坑里,腐殖质的泥土松软潮湿。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手却在泥土里摸到了一个硬物。
冰凉,粗糙,带着刻痕。
我心中一动,也顾不得害怕,用手拼命扒开周围的泥土和落叶。
那东西渐渐显露出来——是一块残破的石碑,很小,不像墓碑,倒像是某种界碑或者……供奉的小神龛的底座?
我颤抖着手,抚去上面的泥土,借着透过浓雾的、微弱的月光,勉强辨认着上面模糊的字迹。那不是正常的汉字,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扭曲的符号,像是某种符文。
但奇怪的是,我竟然隐约能看懂一部分,仿佛血脉深处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山……君……享……祀……”
“……新妇……奉……魂……”
“……违逆……者……殁……”
“山君”?“新妇”?“奉魂”?
一个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战栗。一个被遗忘的、血腥而恐怖的传说,似乎正随着这块残碑,从历史的淤泥深处,缓缓浮现出它狰狞的一角。
所以,林默,或者说占据了他身体的那个“老东西”,就是所谓的“山君”?它所谓的“成亲”,根本不是娶活人,而是要“奉魂”?要我的魂魄作为它的祭品?!
那这件从里向外缝制的嫁衣……难道就是……禁锢魂魄的容器?
我瘫坐在冰冷的泥土里,望着眼前这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残碑,浑身冰凉。
找到了它的“本体”依存之物,可是,然后呢?
我怎么毁掉它?或者说,我该怎么让这苏醒的“山君”,去另找一个“新娘”?
浓雾中,似乎传来了细微的、环佩相击的叮当声,由远及近,像是有一个穿着古装嫁衣的女子,正踏着雾气,缓缓走来……
那脂粉的香气,也越来越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