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零七分。
手机屏幕的光惨白惨白，刺得我眼皮发疼。整个城中村的出租屋都陷在一种黏稠的黑暗里，隔壁的鼾声停了，远处高架上偶尔碾过的车轮声也消失了，静得能听见自己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声音。
就在我准备下线，用最后一点精神把今天跑的几十单收入核算清楚时，接单提示音毫无征兆地炸响了——叮咚！
声音又尖又急，像根冰冷的针扎进耳膜里。
这钟点还有单？
我皱皱眉，手指划开屏幕。一条外卖订单跳了出来。
【取餐点】：老巷口深夜食堂（中山路店）
【送达点】：明孝陵景区，紫霞湖牌坊第三根石柱下
【顾客备注】：送到后，敲三下柱子，别回头。立刻走。
配送费：188.00元。
心跳漏了一拍，随即猛地加速，撞得胸口发闷。不是因为那高得离谱的配送费，虽然那确实让人多看两眼。是地址。
明孝陵景区？还是紫霞湖那边未开放的区域？那地方白天都阴森得厉害，树高得遮天，晚上更是连巡逻的保安都不太愿意往里深走。送到牌坊下？还敲三下柱子别回头？
邪性。
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这两个字。干了两年多骑手，什么奇葩地址没见过？公墓尽头、烂尾楼天台、废弃工厂的车间……但这条备注，配上这个地点，这个时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别扭劲儿。
我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着要不要点“拒绝”。跑夜班的，多少听过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宁可信其有。而且，这单太怪了。
可……一百八十八块。够我跑小半夜了。这个月房租还差一截，老家妹妹下学期的生活费也还没着落。钱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倒了那点不安。
指头落下，点了“接单”。
起身，套上那件半旧不新的蓝色骑手外套，拿起头盔和电车钥匙，轻手轻脚地带上门。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很久了，黑暗里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和钥匙碰撞的叮当声。
“老巷口深夜食堂”离得不远，是一家专做夜宵的小店，这个点还亮着昏黄的灯。老板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见我进来，也没多话，只是默默地把一个打好包的塑料袋递给我。袋子系得很紧，里面是两个方形塑料餐盒，摸上去还温温的。
我习惯性地看了眼小票，想核对下信息。
小票最上方，顾客姓名一栏，打印着三个清晰的字：朱十三。
心里那点别扭感又浮了上来。这名字……不像个现代人的名字。倒像是……某种排行。
“老板，这单……”我忍不住开口。
老板头也没抬，用抹布用力擦着已经很干净的灶台：“快送吧，别耽误。”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我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拎起袋子，转身出了店门。
电动车驶出灯火尚存的主干道，拐进通往明孝陵景区的岔路。路灯越来越稀疏，光线昏黄，被茂密的梧桐树叶切割得支离破碎。越往里走，黑暗越浓，空气也凉了下来，像是闯进了一个巨大的、冰冷的肺叶里，四周只有我电动车电机单调的嗡鸣。
景区大门早就关了，旁边有条小路，白天偶尔有附近居民散步，晚上则彻底被黑暗吞没。我把车停在路边锁好，拎着外卖袋子，打开手机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
手电光柱在浓密的树影和黑暗中切开一道狭窄的通道，光斑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跳动。风吹过树林，发出呜呜的响声，像是很多人在低声啜泣。总觉得身后有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着，可每次猛地回头，只有晃动的树影和空洞的黑暗。
按照导航，终于看到了那座孤零零立在紫霞湖旁的石头牌坊。不知是哪个年代的古物，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牌坊很高大，石柱上雕刻的龙凤图案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第三根石柱。
我走过去，脚下是松软的落叶和泥土。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四周静得可怕，连风声都停了，只有我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把外卖袋子轻轻放在石柱下的阴影里。塑料餐盒和地面接触，发出轻微的“沙”声。
然后，抬起手，对着冰凉粗糙的石柱表面，敲了三下。
“咚、咚、咚。”
声音沉闷，带着回音，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格外刺耳。
敲完，我立刻转身。死死记着那条备注——别回头。
迈开步子，几乎是逃离的速度，沿着来路往回走。后背的汗毛在这一刻全都竖了起来，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就在我走出大概十几步远的时候，清晰地，听见身后传来了声音。
不是风吹树叶，也不是动物跑过。
是碗筷碰撞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叮……”
像有人刚刚掀开了餐盒的盖子，拿起了里面的一次性筷子。
我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头皮一阵发麻。强忍着扭头看的冲动，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起来，冲出了这片被黑暗笼罩的区域。直到看见路边自己那辆孤零零的电动车，才敢停下来，扶着车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已经浸湿了里面的t恤。
那一晚剩下的时间，我睡得极不踏实，断断续续地做着噩梦，梦里反复回荡着那清脆的“叮”声，还有一根惨白的、巨大的石柱。
第二天是被手机连绵不断的提示音吵醒的。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窗户照进来，已经是中午了。
迷迷糊糊抓过手机，是平时聊天打屁的骑手群。今天的信息却异常密集，刷得飞快，带着一种紧张和诡异的气氛。
“我操！真的假的？明孝陵那边？”
“千真万确！警察都来了，拉起了警戒线！”
“说是昨晚有个跑夜班的兄弟，进去送外卖，人就没了！”
“电车和头盔都还在路边扔着，人找不到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的睡意瞬间全无，心脏猛地缩紧，手指颤抖着往上翻聊天记录。
几张模糊的现场照片跳了出来——正是我昨晚停车的那条小路，拉着蓝白相间的警戒线。一辆熟悉的、印着外卖平台logo的电动车歪倒在路边，旁边还有一个蓝色的头盔。
群里有人贴出了平台内部流传出来的信息截图，虽然打了码，但关键信息还在。
【失踪骑手最后订单信息】
【送达地址】：明孝陵景区紫霞湖牌坊
【顾客姓名】：朱十三
……
“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朱十三！
冷汗瞬间从全身每一个毛孔涌了出来，浸透了刚换上的干爽衣服。四肢冰凉，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
是我！那个订单，本来该是我去的！如果昨晚我没有因为那一百八十八块钱犹豫那一下，如果我再跑快一点接到那个单……那辆倒在路边的车，那个消失的人，会不会就是我？
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攫住了我， mixed with 一种难以言喻的负罪感。那个骑手，替我……去了？
群里还在疯狂讨论。
“妈的这朱十三是谁啊？怎么专找骑手送餐？”
“听说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好像也有过类似的单子，也是送到一些邪门的地方，备注奇奇怪怪的！”
“对！我记得！上次有个兄弟送到西郊那个废弃殡仪馆旁边，回来就发高烧说胡话，病了好几天！”
“这他妈是撞邪了吧！这单子不能接！”
“狗平台也不管管这种地址！”
我死死盯着屏幕上“朱十三”那三个字，像被毒蛇盯住的青蛙，动弹不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就在这时——
“叮咚！”
清脆、响亮，和昨晚一模一样的接单提示音，毫无预兆地从我握在手里的手机中炸开！
我吓得几乎把手机扔出去，手忙脚乱地稳住，屏幕自动亮起。
一条新的外卖订单，强制派送，无法拒绝。
【取餐点】：老巷口深夜食堂（中山路店）
【送达点】：明阳小区b栋1408室
【顾客备注】：开门后，把筷子插在饭上。
配送费：288.00元。
而订单最上方，顾客姓名那一栏，清晰地，刺眼地，显示着同一个名字——
朱十三。